不羁的天空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完美是要走的人,她明白,他不明白。野芒是注定要留下的人,
她明白,他还是不明白。

有时候就喜欢这样跟在你身后用脚尖去踩你留在地上的影子。你
在转身那东西却没有什么变化,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它比喜欢你要多
一点的原因。
我不喜欢依赖着你,可我常常爱幻想自己依赖你的样子。你不懂,
也没必要懂。
我会傻乎乎地冲你笑,但真实是这样的:在这个傻傻的躯体下拥
有一个甚为复杂的灵魂机器。为什么是机器呢?因为她不属于我。她
一直在不停地反抗着她想要得到解脱,可我至今不明白她所谓的解脱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老踩着他,他也会哭的。”野芒转身来说道。
“不会。”完美微笑着,象是看穿了那影子的心事。他在爱她。
所以她更喜欢影子。“给我讲个故事吧,我要听真实的。”她望着野
芒。有些乞求似地说着。
“好啊,不过得等到演出结束后,好吗?”
“嗯。”她又开始幻想自己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着让自己
不脸红的话。“还是不要了吧。”她对自己说。
“真的?”他理解错了。
“没什么。”又是一个敷衍的微笑。

“你真的不进去?”
“是。”
“那……好吧。”
“我等你。”
“嗯。”
她一个人坐在酒吧门外的街边上,她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晚,有些
凄凉。街对面有一对男女,手牵着手,幸福地笑着,男的情不自禁低
下头吻了女的脸,女孩幸福而羞怯地推开了他。
完美看看自己那纤细的手,她和他还没牵过手呢。“我爱你。”
她又有些满足地笑了起来。

唯一死的那天是她的生日。是个什么样的意外,她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根有拇指粗的麻绳在柱子上晃来晃去的样子,
还有父母不准她去揭开蒙在唯一脸上的白布时的表情。他们也有恐惧
的时候呀,她想。
劣质的香水味满街都是。她抬起头来,到处是闪烁的霓虹灯,嘈
杂的人声,汽车的轰鸣声,烦躁!
毕业后为什么会选择到这个城市里来?现在的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了。嗯,她习惯于在这种孤独的时候去思考问题,那容易找到答案。
爸爸红肿的双眼还有妈妈的神经质……一点一点地回来了。好象
有什么东西在最后终于被遗忘了。
有点冷了。她蜷着身体,还是痴迷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在干什么?”那帮人终于出来了。
“没什么。等你们。”她站了起来。
“哦,要下雨了,大家早点回家吧。”阿健在提醒着。
本来是打算去大排挡吃宵夜的,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切都
变了。
“不想打的,我们走路吧。”野芒说道。
“想省钱也不用找这么动听的理由呀。”她明白他的意思。
街边的超市关门了,没处买伞了。我们两个就这样了,也好呀,
就这样了。
“今天去见你小姑,好吗?”他问道。
她听不出这句话里的含义,到底有没有含义呢?唉——“好。她
很好。我跟你说过的……她在巴黎当模特儿,挺不错的……”
“是吗?……那就好……”
有时就象这样,没话可说,谁都有一肚子心事,又都不愿意说出
来。
“走小街吧……好吗?”野芒征询地问道。
“嗯。”那是到达目的地最暗的一条路,有时还很危险。她想弄
明白他的意思。可雨声太大,影子缩进了他的身体里,她没有了伙伴。
她向后望,发现自己的影子也缩回了身体里,可是这里仍然是空荡荡
的。
他们走进了阴暗的小街里。现在已经是凌晨的两点过了。

一声惨叫远远地传了过来。他们谁都没有惊慌,仍然默默地前进
着。
他的手轻轻地碰触着她的手,很温暖。手指和手指终于纠缠在一
起,心里又有了一丝恐惧。可谁都没说话。
黑色的人影从他们身边晃过,象幽灵似的一瞬就消失了,踏雨的
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好长的一条街……”完美终于开口说了句话,随后将手抽了出
来。
妈妈常常在幻觉中叫着唯一,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只是完美。有时
候她也在想,她爱幻想的毛病是不是从妈妈那里遗传下来的?爸爸是
个严格的人,可她不害怕他。她可怜他们。
“完美,你过来。”那是唯一在叫她。她过去了。她一直就是个
乖孩子的。真的,爸爸妈妈,我很乖的。
唯一从身后拿出一只玻璃罐子送给她。
“什么呀?”她不懂。
“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唯一那天的笑容很怪。
“姐姐,好玩吗?”她还是不懂。
“你长大了会懂的。”唯一摸摸她的头,离开了。
那天早上她被嘈杂的人声给吵醒了,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好象
是妈妈的声音。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那只玻璃罐子。奇怪!以前那个
丑陋的硬壳一样的东西被什么从里面给咬破了。她很认真地把衣服穿
好,把被子叠好。有个丑陋的东西从硬壳里爬了出来。她好奇了,是
什么呢?
不久,那小丑东西身后出现了一对翅膀。
“啊——!!!”完美兴奋地叫了起来,“是蝴蝶!是蝴蝶!”
她抱着罐子朝唯一的房间跑去。“姐姐是蝴蝶!”

雨小了些,可目的地还很遥远。现在她想看星星。
“不想说点什么?”野芒试探地问道。
“没什么?”他们肩并着肩,肌肤时常摩擦在一起。她有点渴望
他能再牵着她的手,可他没有。
“我们……好象从来没和你说过我自己……你也一样。”
“哦。”一个轻描淡写的回答。她想了想,又开始对自己说,
“可能真得等失去了才会去珍惜吧。”
他不明白。也不必明白的。
大人们把她拦住了,不准她进唯一的房间,蝴蝶在玻璃罐中扑愣
着。爸爸粗粗的声音好象在叫着让她走开一类的话。记忆太模糊了。
她没有拿稳,在大人的推搡中玻璃罐跌到了地上,很清楚的一声
脆响,有片刻的宁静,之后是一个小孩的哭喊声,是她自己吗?好象
不对呀,她明明在追逐那只得到解脱的蝴蝶的。她追着它一直追到唯
一的房间里,看见了柱子上晃悠悠的粗麻绳,看见了父亲麻木的表情,
母亲哭得快断气似的样子。之后是爸爸那嫌恶般的眼神,好象是看向
她的。唯一呢?姐姐在哪里?
她躺在那里的。完美走了过去。
“姐姐帮我捉蝴蝶,它跑出来了。”
小孩子的哭声还是没停,讨厌。她向门口望着,看见自己坐在地
上哭叫着,要大人们赔她那飞走了的蝴蝶。爸爸走过去顺手就是一记
耳光,孩子愣住了,从此再也没有哭过。
她不哭不是因为挨了打,她只是在奇怪屋子里那个小孩为什么就
是自己。她望着她,不哭了。
“湿透了吧?”野芒递给她一条毛巾。“公司为我们安排了住所,
以后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住了。会习惯吗?”
她默默地擦去脸上的水滴。“也许会……你呢?”
“不知道。”这是一句诚实的话。“我会想你的。”他别过脸去
瞧着窗外还下着雨的夜空。
“哦……”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我们从来没有一张合影呢。”
“想照吗?”他的目光有些热切。她的头可能因为淋了雨,有点
痛。
“以后吧。”
“嗯。”

“姐姐起来帮我捉蝴蝶呀。”
蝴蝶在屋子里飞着,找不到出路。唯一没有帮她,她踮着脚伸长
手想抓住它,它又逃开了。她一不小心跌倒了撞到了唯一,那蒙住脸
的白布被斜斜地拉开了一条缝。
“啊——”她尖叫了一声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她发现有些东西
在最后给忘记了。
“我的小姑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在向他谈及自己的某些过去。
“我们家族的人都挺封建的,可小姑却选择了让他们认为丢脸的职业。
刚开始她是为美院做人体模特儿的,后来她就到法国去了。”
“哦。”他衔着半截烟蒂听着。
他们坐在湿漉漉的阳台地板上,有潮湿的风夹着雨飘来。

想起来了。她说不出来为什么要憎恨这个家。那老头总用一种嫌
恶的眼神盯着她,那个女人却又总是说着让人不懂的话。只有她认为
他们不正常,别的人甚至羡慕她拥有这样美满的家庭。难道是自己不
正常吗?
她考上了B 市的一所艺校,可以过离家的日子了。她飞似地逃了
出来,不想再回去了。
有时不得不和他们联系,那时的她就发誓毕业后就结婚,从此就
真的摆脱了。
20岁那年她毕业了,她差一点就结婚,临到头她还是跑了,她坐
上到火车站的第一班列车,不曾想就这样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是想起来了。家里那只蝴蝶不过是从小玻璃罐换到了大玻璃罐里。
唯一爬起来为她捉蝴蝶,她推开了一扇窗,然后对完美说,姐姐
帮你。然后她追着蝴蝶一起从窗子那里飞了出去,远了。
那天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很刺眼,完美哭了起来。
可能是在一个下着冷雨的清晨,我做了一个梦。这是个带着冷灰
色调的梦,经过脑部神经精心的剪辑,突然有了一种抑郁的美感。它
其实没有什么情节,只不过是从某个人的视觉出发,随着一只从蛹中
孵化出来的蝴蝶飞翔而已,那只白色的蝴蝶从蓝灰色的石缝中爬了出
来,飞了。整个空间都是经过粗砂过的影像。只有它象是真实存在的。
它飞得很慢,又很优美,经过那些模糊的影子,叹着气。许多不可名
状的东西在看不清的图象里蠕动,可以听见它们在窃窃私语。偶尔会
有什么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但只那一下,立即消失于无形了。蝴蝶从
没停下来休息过,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就这样从浅浅的蓝灰色一直向
着浓重的黑灰色飞去、飞去……那些由纯洁变得污秽不堪的色彩又渐
渐地在空间中净化起来。蝴蝶突然挣扎了几下,在刹那间被什么力量
撕裂了,断裂的翅膀在空气中慢慢下坠,孤寂而清晰。
她把眼睛睁开,阳光太刺眼,弄得眼泪也流了出来。他们就这样
相互依偎着在阳台上睡着了,手牵着手。

爸爸嫌恶地看着她,伸出手一个巴掌劈来,什么东西给撕裂了。
翅膀在空气中缓慢地坠落,她哭了起来。
妈妈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爸爸用的劲太大,蝴蝶死了,死在唯
一的身上,蒙住她的脸的白布被斜斜地拉开了一条缝。
她坐在地上看着手忙脚乱的大人们,很好奇。地上玻璃罐的碎片
在咯吱咯吱地叫喊着,她听见了。她很好奇,捡了一块,玻璃不友好,
割破了她的手指。她皱着眉头把玻璃扔到一边,骂道,讨厌。
大人们把晕倒的妈妈送回了卧室,小孩子一个人站在门口往里张
望着。妈妈醒了过来又继续哭。
唯一摸摸她的头说,完美,你长大后一定会懂的。她点点头。她
那时还小,只有十岁而已,太小了不懂应该不算什么错吧?
眼泪落在他的手上,把他弄醒了。他把手松开了,没有问她原因。
“今天是住这儿的最后一天了。”他坐直了身。“要我常来看你
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阳光还是那么刺眼,讨厌!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有些无奈。
“哦……”她伸出手指去抚摸他的手,“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好吧,随便你吧。”真的很无奈,有时是这么认为的。
“有很多事我都忘了,你呢?”
“也许只是不想再提起。我也这样。”这是在浪费时间,可有时
候我就是不想你忽略我,我们有太多的相同点。只是你还没有发现。
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因为我们始终只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我
要收拾东西了,可以帮我吗?”他问。
完美点点头,她能为他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那个人她并不爱的,可他承诺给她一个家,这太具有吸引力。一
个自己的家。
他们是在她毕业前认识的。那时她在一间小咖啡馆里打工,他进
来喝咖啡,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他们第二次约会时,他问她愿意嫁给他吗?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之后他没再提起了。
他大她十几岁。他们是有差距的。这两个人都清楚。
毕业那天,他来接她,还是问她愿意嫁给他吗?这一次她答应了。
临到头她还是跑了。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可以送我一张你的画吗?”说着这样的话就象是他们这一生经
历这一次离别将永不再见一样。
完美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是吗?
可我画得并不好。”
“没关系,我也不懂得欣赏的。”
“你等等。”她在自己那一厚摞的画稿里翻找起来。
一只蛹、满篇的冷灰色调,还有断裂的白色的翅膀。
“就这幅吧。”完美递给了他。
“你很喜欢画蛹吗?”
“是呀。”
“为什么?”
“没什么。”
“哦。”他不再问下去了。
晚上的演出完美仍然没有进去看。她喜欢这样坐在街头等他们。
她不喜欢进去听,奇怪。还是要下雨的闷热天,远处在打着隐约的忽
闪。空气里湿漉漉的,有雨的味道。
雨下起来了,演出还没有结束,她躲在屋檐下,数着刚才闪过几
次闪电。有人从酒吧里跑了出来,是野芒。
“进去吧,淋坏了不好。”
她没有拒绝。
观众很热情。她躲是角落里喝着热饮,刚才在外面淋了点雨,有
些冷。其实她喜欢淋雨的。
唯一有时会对她说些奇怪的话,那时她太小,不懂得。
“姐姐要去哪里呀?不是要帮我捉蝴蝶吗?”
她伸出手去,只接住了掉落下来的翅膀。白色的断翅。
小提琴的声音还有如钟摆的钢琴声飘在记忆的远处,某些人在练
嗓子。她坐在清晨潮湿的台阶上看过往的人群,发呆。
下雾的天气最好,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发现近距离里某个行人,
开始幻想。偶尔会有个把有趣的人或事出现。
她最喜欢什么也不做就发呆。
现在也这样。她所缺少的可能就是参与生活的那种激情吧。她想
做个旁观者。

小姑问过她的现况了,不太满意。她要完美和她一起到法国去,
说那里更适合她。也许吧。
她同意了吧?
昨天小姑跟她说一切都办好了,就等她一起走了。机器在身体里
不断的吵闹着,她要她的解脱。
我想找出那个开关,它藏在哪儿了?我想给她解脱的,现在开关
还没有找到。
往楼下望着,我总想,飞起来了,和唯一一样,笑。身体可以很
轻地飘浮在空气里,感受一种与生俱来的快感。解脱,开关在哪里?
说好再住一晚的,野芒没有立即回新的寓所,留了下来。
他是个好人的,连自己都这么觉得。
“我是要走的人。”完美说。
“是吗?”不想听这些。
“是呀。”
“那会是哪儿呢?”
“你有想过什么解脱吗?”完美边画着蛹边说着话。
“不知道。”她说的话让人越来越不懂了。
“哦,没什么。”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送我什么礼物?离别
的也是要纪念的。”
“想过,不过找不到合适的。”他一直很诚实。
“那算了。”她感到有些落寞。人与人是不同的,尤其是男人和
女人。
她想知道男人为什么想娶她,他也很老实地告诉了她,他只是需
要一个稳固的家。她想这种生活不适合她,所以她走了。
爸爸说,从今以后你就是唯一,你就是!
妈妈常常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在对唯一说
的。
这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嫉妒。

灵魂拒绝与她沟通。她还在寻找她要的开关。
野芒抱着吉他斜倚着墙在瞎哼哼,他有时会这样寻求灵感。一把
二手木吉他。
完美去回了个电话,是小姑打来的。她从楼下往上走,楼道很黑,
对面住宅区的灯光一层一层叠进来,透过那些缕空的墙。一些流行歌
曲通过不同人家而混杂在一起。她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深奥中有浅
显,庸俗里也隐藏着深刻的道理。
小姑说明天就走了。她说她会去的。她想自己应该会去的。
野芒,我为什么要遇上你呢?
“谁打的传呼?”
“小姑。”
他放下吉他伸手抓住她微冷的手。现在牵手似乎成了个习惯。
“你冷了吗?雨这么大,哪儿回的电话?去了这么久。”
“去另一条街的电话亭回的。我用跑的,来回都是。”她安心地
接受着他的温存。
“干吗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在责怪她了。
“怕你听见了。”
“是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为她擦干了头发,擦去了脸上
的水滴。
“我要是离开你,你会怎么想?”她很认真的态度让他害怕。
“为什么要离开?”他放开了她的手,心情已经开始变糟。
“我是要走的人……你是注定要留下的……”说着这句自己一直
就相信的话,还是会忍不住一阵抽痛,真不该在走之前将牵手变成一
种习惯。
“哦。”野芒站在原地,“那为什么要遇上我?”
“不要拿质问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也不要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他生气了,可为什么要生气
啊?“说啊,为什么要找我,一定要以那样的方式遇上我?”
“你为什么要生气呀?”完美透过他的肩膀看见了阳台外的断翅。
它在雨里哭泣,深蓝色的夜空里它在慢慢地下坠,它在哭。“我在找
那东西要的解脱。你说,她要什么样的解脱呀?”她对翅膀说。
“这算他妈的什么回答!”他又误会了。
“去你的解脱吧!”那个男人的内心终于禁不住这种恐惧与疼痛
的杂揉而呐喊起来。他甩门出去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你不懂的。有时我又怀疑你其实是懂的,只是不愿懂罢了。
半夜出了门,到24小时营业的店里买了一张很久以前就想买但一
直没买的CD. 我有把我的WALKMAN 带出来。然后进了一间低俗的小酒
吧里喝了一杯从前不敢喝的辣酒。向侍应要了一支笔,想为你写点什
么,最后还是只在我那条白色的方巾上画出了一个血红色的休止符。
SHIT!这店里为什么只有红色的笔?!我还想做点什么。于是出去了,
兜里揣着那张皱巴巴的休止符。进了午夜场的电影院,选了一部喜欢
的电影,哭得一塌糊涂。
不在了,都不在了。
挎包里的东西太沉重,其实那里没什么东西。
I KNOW I LIKE IT……LIKE SOMEONE IN LOVE ……
四点一刻,她游进了家门,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放下挎包和WALKMAN.
雨是早没下了,但远处仍时时闪过些微光明。其实这座城市的夜空已
经够亮的了。她把自己那长长的头发挽了个髻别在脑后,站在窄窄的
阳台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开场白是这样的:“野芒,你知道我爱你。”她摇摇头。不对,
不对。那应该是这样的?“你为什么是你呢?”对呀,想起来了,就
是这样的。那个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男人走近了她,一脸的茫然。他
们认识了,因为她要找他,她一直在找他。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呢?如果注定我是个该走的人,又为什
么要让我发现你呢?
有个东西在身体里疯狂地滋长起来。她觉得呼吸困难。风大了。
空气里满是城市的污垢。又要下雨了?
我觉得那个开关快要被我找到了……

有的时候她会很迷惘,不知道自己倒底是谁。他们住在十一楼,
这在G 市也并不算高,可是那扇门,那阳台外的空间也足以令她产生
美丽的遐想。呵,她想它想得几乎忘了它,混乱的思维常常令她不知
所措。她想,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她会去到另一个世界而在那里
她——将是自由的。
屋里很黑,她不想开灯,没有别人的时候她总是太溺爱黑暗。
完美起身回自己的卧室,途中经过那扇落地的大镜子。她怔了怔,
随即凝视着里面那个清瘦的忧郁的而又迷惘的女孩。是该去冲个凉了,
G市的夏夜太闷热,闷得心里太难受。我们没有开冷气的钱。
爸爸不会打你,唯一是乖孩子,爸爸可舍不得打啊。不是,我是
完美呀?是吗?唉哟,我又给记错了。完美是吧?乖啊。乖……唯一
呀,妈刚给你打好一件毛衣,来试试?我是完美呀……又给记错了……
两张永远和蔼可亲的笑脸,两个永远患有严重的自选性失忆症的头脑。
这两个人宁愿要一个死去的唯一,也不能成全我这个并不完美的完美。
既然有了唯一又为什么要一个并不完美的完美呢?
洗完澡后不想穿上衣服,这太束缚她了。反正屋里没有别人。我
笑笑。
把那块白色的方巾蒙在脸上,我是个看不见的人。在屋里走来走
去,踏着那扔得满地都是的画页和乐谱。游走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我
根本没想过要那道出口。朦胧的光线在前方,我要不要奔向它呀?那
里有没有她要的解脱呀?

风大了起来,隐隐听得见远处的雷声,看来雨还会下。血红的休
止符指向了窗外,一个无限的不羁的天空。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审视着
自己,就好象这个人不是她。
屋里散落的乐谱和画页被渐大的风从地上卷了起来在空气中旋转。
在这里它们是美的。透过朦胧,它们更象是一出悲伤的舞剧,永远也
无法融合的悲剧。
她的心脏开始疼痛,她知道再过几秒它就要崩溃,一场洪水即将
来临,她将被淹没。一种恐慌袭击了她。呼吸又开始困难。
你说过要给我解脱的!她在乞求。我除了哭还能为她做什么?那
开关我还没有找到呀。我一直在找的……
翅膀在雨里哭泣,它是断裂的,没有身体没有了一切。
你会懂的。唯一推开窗追着蝴蝶走了。
“唯一你过来。”爸爸在说话。
她走过去说,“爸爸姐姐飞走了,我是完美呀。”
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今以后你就是唯一,你就是!我们家只有唯一没有完美。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完美,好的,我知道了……
白色的方巾被她斜斜地拉开了一条缝,下面是她的脸,可能死去
的是她吧,至少唯一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而世上的人都不想要完美。
“我——恨——你——唯一!”完美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方巾冲
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说道。
“不要再这样看着我!!!”记忆的闸门在封存了许久后终于解
禁。那里有的只是痛苦、惊慌,被扭曲的人格和一些不能被人承认的
真相。
“我不是你!不是!我恨你!恨你为什么要选中我―――我不想
承受这些!你听见了吗?”她咆哮着砸烂了那面镜子。可是碎了的镜
子仍然以无比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在地上,她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这样耗尽了力气她软软地瘫在地上,四周是碎了的镜子,还有无
数的自己。
哭泣吧,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你想要的解脱呵,那不就是要离去
再回复的命运吗?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休止符的作用。
她盯着天花板,开始发呆。风大了。
“干什么你?!”野芒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将她从阳台的围栏上拉
了下来。“你疯啦?”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了另一个人从阳台上跳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把
那个人看清楚。朋友?情人?亲人?还是陌生人?用了零点几秒去思
考这个问题,但他没发现任何一个答案。可能是他自己也说不一定。
“想好给我的礼物了吗?”她没有力气,因为身体里的机器太沉
重,她喘不上气。“为什么还要回来?……看见我这种狼狈的样子。”
“别再这样了……”他走开了。
“好吧……”她裹在大大的窗帘布里,象一只蛹。“孤独吗……
我的问题太多了,是吧?”
“对。”不知道这算是回答的哪一个问题。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
她说,“如果我是你,你是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可以试试的。”她躲在那里面微笑。他可以看见她身后在渐渐
地长出东西来。“开关?明白吗?”
他摇摇头。“会记得我吗?”
她点点头。
他又走近了她。“很多话不可能说出来。”
她瞧着他的影子。“我知道。”

清晨她的翅膀长出来了。她要走了。她递给他一封信,然后就走
了。
从撕开的信封里飘出一个皱巴巴的血红色的休止符。
飞机的轰鸣声不断地在耳畔响起,让人心烦。
为什么没人发现昨天晚上从这里跳下去的尸体呢?他的身体开始
变得吵闹,里面有东西拼命叫着。他用手按住心脏,那里还在跳动,
他还活着。
血红色的休止符指向了窗外,一个无限的不羁的天空。
小姑说她长大了,也许吧。临到头她总是要走的一个,这——她
知道。

城市的上面是片不羁的天空,今天特别晴朗,她望着天上越来越
远的飞机笑了。在蓝色的映衬下,她可以把银色的飞机定格在起飞之
前的停机坪上,通过她的手指所圈成的方框。
唯一摸着她的头说,完美长大后就会懂的。她点点头。是的,我
长大后会懂的。


作者: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