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蛋

1．

操你妈。

随着一声暴喝，我被从车里拽了出来然后就是后脑朝地结结实实毫不含糊的一跤。还没等我俩眼珠从蓦然的一黑中挣扎出漫天星星的时候，黑漆漆的五个汉子生欺上来拉开架势就是一顿猛抽。女人的尖叫声比刚才我的手袭上她的大腿时来的似乎更高潮迭起。我蜷在冰冷的地上，脸被几只脚踏进泥泞的水洼里，动弹不得。

戴墨镜的男子冷冷地瞄了我一眼，钻进车厢中。5秒钟之后，我听到女人低低地抽泣。随着一阵嚣张的尾气排放，发动机在无声的夜里轰鸣地震响，然后绝尘而去。

“做的不错。”一个汉子蹲下来拍拍我的脸。

我吐出一口泥水。接过他递过来的一达人民币。

“她刚才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汉子递了根烟给我。

“忘了。”我翻身坐起叼在嘴上点着。

对方很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余人欲走。

“等等”我说，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准他厚实的下巴狠狠地来了一记。

2．

他叫8戒。

因为他戒过8次网，但到现在还没成功过。

他喜欢特恶俗的东西，听最流行的歌曲，看最烂的港片，偶像是周星弛。最喜欢哼的歌是：红烧鸡翅膀我喜欢吃，习惯动作是象达叔一样双手无意识连续抖动。

他通常看到人的第一句话准是：神仙？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SHIT色。

他……

他来了。

3．

照后镜里的女人把脸凑到玻璃前鼓足腮帮子呵气。车里开着空调和外面的温度有明显差异。女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蒙了层白雾的车窗上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小人。然后写了几个大字。女人写的很用力，写完了吐了口长气，很高兴的样子。

这时候车载广播里忽然响起了熟悉的eagles的hotel california，罗嗦的主持人开始分析MIDI音乐和原声的不同之处。女人摇头晃脑地跟着哼了起来。

她的脸长得有点坚硬，头发又多又厚，眼皮上涂着蓝色的银光粉，让人想起陶吉吉的那首是是非非，里面有一句：蓝色眼影下是不会说谎的眼睛。

在我看来，这个女人的一切似乎也是不会说谎的。只是似乎，因为张无忌的娘说过女人都喜欢撒谎。

你多大了？

女人把双腿蜷到胸前，老实不客气地踩在黑色真皮坐椅上，用双臂抱住。

明天看起来会下雪。

我想我也许活不过35岁。算命的说的。

我专注地开着车。

每当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唯一会做的就是双目直视前方的动作。

她也习惯了我的沉默。似乎原来也没打算过要找人对话。看起来，就象是自言自语的独白一样。

彼时车窗外硕大的夕阳正在耸立的高楼间缓慢降落，橙色的光芒象是可以横扫一切胃口的生菜沙拉一样散发着夺人心魄的气息。有一瞬间，甚至让我产生了正在加州的高速公路上疾驰的错觉。

那天，我办了一件自己也觉得很蠢的事，就是等她下车后，偷偷凑到后车窗前。那几个字是：蒲年是个王八蛋。

你就是8戒？

穿着军绿棉衣LEE仔裤的青年仰起下巴，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点点头：你妈贵姓？

男人笑了。他笑起来就象一把被错误地持到左手的破旧餐刀，锋利是谈不上了，就连姿势似乎也是不敢确定地摇晃着。他穿着左右开片的收腰黑色西装，宝蓝色衬衫同色系领呔，8戒注意到他的领呔夹是个毛主席的头像。

我能问一下上个月的15号你在那里吗？

8戒把目光转向朋友：老米，不是说有MM在吗？

朋友在一旁讪笑。

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想找MM没问题。

8戒掏出皱巴巴的纸巾大声地擤了把鼻涕，然后扔在茶楼光滑洁净的仿大理石台面上抬腿走人。

朋友叫：8戒。

台面上赫然多了一张支票。男人低头稍微躬了躬身。

8戒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说：我他妈管你是那棵葱。

8戒的身影从茶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消失的时候，男人拿了张名片在背面写了一行字给老米说：如果他来找你，记得递给他。

5．

和赤忆刚认识的时候还只有18岁，嫩得象能一掐出水的黄瓜，顶花带刺。几乎是一件钟情的那种。最受不了她只穿着我的T恤站在马桶上吻我，那一刻热血沸腾觉的为了爱情可以在洗手间里庄严地死去。

她疯狂地喜欢一切粉红色的东西。从大力水手的卡通手表到可提猫手袋，从KOSE-801号唇膏到红烧新鲜的猪口条。她说我的嘴唇色泽象木村拓哉一样，是可以去做润唇油广告的。我想她可能只喜欢我的这个部分。我为我能吸引她注意力的面积之小而懊恼异常，但期待好歹能用时间的增量来启发她对我背肌宽广的注意的几率几乎为零。

因为年轻我极端地缺乏自信，因为缺乏自信我又极端地盲目膨胀，往往就象一支对准酒吧墙上的圆靶奋力掷出的镖，力道强劲但就是扎不到点上。我象一个陷入恋爱意象的少女一样，老是不厌其烦地问她：

你爱我吗？

她就笑：爱。

有多爱呢？

狠爱狠爱。

但我还是老觉得这种回答其实是一种敷衍。

然后，她就会张开双臂伸到极限的宽度：有这么这么爱呢。

我其实并不知道，两颗心的距离说长不长当她吻着我木村拓哉似的嘴唇时绝对超不过她伸开双臂的距离，但说短也绝对不短想要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比坐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吃两斤口条要来得费劲得多。

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关于爱情，在比例尺上我有着与生俱来的迟钝和盲目，完全地无从着手。

6．　

早上起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城市整夜无眠。湿气在地表失去了向上蒸发的理智，在温度骤变的瞬间泫然欲泣。街上的行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雨衣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穿梭在小雨加雪雪量中等的空气中。

大粒大粒的冰珠急速降临在8戒仰起的脸颊和脖颈中，象是女人扇过来的巴掌，疼痛倒是其次，关键是那清脆的声音会让人在略微的难堪之后可以用无谓的心情来猜测即将发展的事态。

果然在8戒这样想的时候开始降雪了。

不规则的雪片从王菲所唱的那种灰着脸的天空中降落，象是劣质碎纸机扬向大地的杰作。它迅速地把高低不平跌宕起伏的城市装扮成蹩脚厨子炒出的芙蓉银鱼，又或者是生日派对上被糟践到脸上的鲜奶蛋糕。

8戒在泞滑的路上奋力蹬着一辆无税牌的黑车。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汉口西路的菜场。一个穿着皮围裙的小刀手正专心致志地从案板上的生肉中把一条条粗厚的精油剔下来。整板整板的豆腐在零下15度中有条不紊地发散着热气。8戒贪婪地吮吸着漫天大雪中混合的血腥空气，想起一个早死的诗人好象曾经说过：

答应我

忍住你的痛苦

不发一言

穿过这整座城市

7．

在雪花飞舞的城市上空看去，8戒的身影逐渐缩小逐渐缩小。最终成为茫茫大地中的一个黑点，就象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女脸上的黑痣一样。

这黑痣在少女的左眼下微不可察，据说这样的痣叫泪痣。但少女却在微笑着。她的微笑在8戒床头的相框中看起来是那么的灿烂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