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的故事
(一)
要做一个决定是很困难的。
之如要我决定是坐地铁还是小巴。之如想吃饺子还是炒面。我还要决定
听Portizhead的歌,还是赵咏华的歌。最后便要决定死,还是不死。
小飞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决定死。
小飞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决定不死。
如果生死都在我的掌握中,一如决定是坐地铁还是坐小巴,我想我还是
做不了主的。最好的是,能够把饺子和炒面混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吞下了
所有。也吞下了这个世界,不用选择,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生,没有死,也
没有了饺子和炒面。
我想小飞的故事也不会存在了,如果我吞下了世界。
小飞说:我们作不了主。她坐在地铁的车厢里,便想着有关死,还是不
死。
她的心灵很脆弱,很脆弱,但是她却在小无的齿间。小飞在午夜跑到他的
小公寓,一开口,就是,我就在你的齿间。于是把他吓坏了,他抱着她,而
她就在他双臂之间,掉了下来,象树上面的萍果,哗哗啦啦地,下雨一样,
掉了下来。小飞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正如她也不知道小无为了什么使她失去
理智地,赤裸着双脚跑到了街道上。小飞不知道很多东西,象她不知道自己
,为什么会突然落在了他的齿间。
是的,小飞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象我一样不知道很多事情,做一个
决定是十分困难的。如果我决定让小飞死去呢?其实不过是很温柔的手势,
小飞在这个很温柔的早上,躲在小无的怀里,她在他的怀里醒了过来。她发现
他长满了胡子,她发现他的鞋早已经换过新的,她发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种
面包。
她不快乐。
如果所有事情都在作弄她。小飞说:那也好。便吃起了面包。小无醒来看
见她满头散乱的细发,在吃面包。她问他,你记得我在哪里上班吗?他答:
记得,在嘉宝饼店,唐人街。就在街的对面。她说:她已经有两星期,没有
见过他。
他说:面包放久了,发霉,不好吃。她会开始哭闹,她开始扯头发。在
明亮的早上,她让自己痛楚。阳光从小露台钻进屋里,小无一再任她伤害自己
。她开始问:你是否已经不爱我了?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她想了很久,直至
她这样失常,她才脱口而出的问起了他。
我们好象做不了主,象张爱玲的小说。小无也说,我不知道太多太多。
她不知道的也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小飞以为一切原
可选择,那么便选一个好的。但什么都象在作弄她,她在嘉宝饼家的收银机
前坐。夏天天气热,小飞穿着浅蓝色的吊带小背心,露出胸前的小黑痣。小
飞坐在没有冷气的嘉宝饼店里,一背的汗,和炉里的鸡尾包一起流汗。老婆
子来了,要买菠萝包。
她说:这里只有蛋挞和硬猪,你选一个。老婆子说:我要菠萝包。做饼
的阿发在叫:那里有一盘刚做出来的。但小飞不听,也没有听见。小飞以为
会有一丝盼望已久的微风,她很热很热。她在想:如果不选生,也不求死,
她想这就是火烧的地狱了。
(二)
回家,小飞就看电视,她妈妈说:你要不要些生鱼汤?她反问:你可不
可以不要问我?妈妈说:要还是不要?如果你想我要,我就要。
小飞呆着看电视,其实她不知道该不该看,只是电视开着,她也就没有
所谓了。反正她什么也没有所谓,正如某一天,她从Canal St坐地铁一直到
Broolyn,跟着人群上车,跟着人群下车,跌跌碰碰的,她没有所谓。
她见小无的时候,小无还在说着北京的好。北京夏季阳光明媚,北京的
烤鸭,北京的古迹。我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使小飞拾起桌上的花瓶扔到了
地上。然后她会战抖,象受惊的孩子。小无会感到疲倦。他不知道她所知道
的,世界在处处和她作对。“小飞,你太小了,许多事情,你不理解。”
象我不理解你是怎么样爱别人的。
做一个决定是困难的,何况是去死。
小飞站在嘉宝饼店门前,看到街外。阿发在她身边看着报纸。收音机里
广播着没人可以听懂得流行曲。她的心灵很脆弱很脆弱。她问他,你要饮些
什么?阿发随口答:没有所谓,她于是呆看着他或他后面很久,一会儿便给
他从冰箱里拿来豆奶,她自己,什么也不喝。只看墙上的每一格兰花瓷砖,
对是经年的污垢。阿发看不见她某些藏在心里的尖叫,象鬼魅似的。阿发听
见阿大在厨房打翻东西的声音,于是说了一大堆的脏话,探头去看。他的眼
神再走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刚才对小飞的一眼,已经是话别的凝视。
她没有决定要去死,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她用一枚发夹打开了他的门,
一闪一闪的。有时,她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碎片,碎在他轻轻地一握之下。
她在他家里拍照,忽然而来的欲望。她用他的相机独自拍下那些粉碎的
灵魂。她手执照相机拍摄自己。也拍下桌面上的发霉面包,拍下最模糊的自
己。太接近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在闪光镁灯闪亮的一瞬,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的鼻,这是她的嘴。”
我写道。
(三)
我想小飞最后的决定并不是她想要得。世界很荒谬,人也很荒谬。
她到底有没有狠下心去下决定,还是那不过是她一时间的冲动。
我决定不了。如果小飞想让小无痛苦,那是因为她的稚嫩。小飞会哭,
一闪一闪的,拍下了她的容貌,一闪一闪的,闪进我的眼里。
小飞很脆弱,是他齿间的一片薄瓷。而她的眼里都是闪光,和一些卑微
的绝望。我只是一个写故事的人,写着这样简单的故事,决定却是艰难的,
决定命运,决定生死。小飞也许来不及决定,选择死亡也许是理所当然的温
柔。
什么都跟她作对,她说:我们不要再见了,好吗?
“我不知道我想怎么样,你不要问我”小无说的,还是做不了主的问题
。我想把他吞下。
不如这次让我扔骰子吧。
我们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和长发的北京姑娘在人来人往街
道上走着。他们看不见小飞的眼睛。
—— I know she’s watching it no matter how hard she’s got in
her right dresser tied
我没有选择,听见了某些孤寂的歌声。有时发狂,有时哭闹,有时呆在
天台看星,小飞可想过一跃而下。什么也没有,她会痛苦,因为她的脆弱。
所以她跟妈妈说:你作主吧,如果你想我恨他。
我想告诉你,我脆弱得想蝴蝶翅,但是我没有颜色。
甚至没有遗书,只收到某人从纽约打来的电话,你的家发生事故了。
她也许有美丽的嗓子,但手提电话交到他手中,你来听吧。于是他便在
很象北京市中心的某间酒吧的坐上,听了电话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面目模糊的照片,爱情腐臭,尸体腐臭。
我很讨厌自己的这个决定,这样这样的残忍。虽然她在死前还是在天台
看过星,许了愿,但愿快乐。她满脸眼泪,使她的化妆融化成爱情小丑的面
谱。咧嘴一笑,嘲笑自己的幼稚。我无可奈何地写道:
小飞的尸体上,开了美丽的蓝花,像发霉的面包,而她是丰满的泥土。
我以为这样,她就得到了幸福。
邻居报的警,是小飞死后的第四天,爱情腐臭的味道让所有到场的警察
,消防员,救护员之类的都被迫带上了口罩。记者立在门外,一闪一闪的,
高举着摄影机,摄下她和蓝花。他们用斧头劈开门,但是因为腐臭太重,塞
着大门,有人用力把很多的蓝花推倒。
他和很多人都没有再看见她的尸体,或瞻仰她的遗容。母亲选了她的一
张自拍的照片放大,当作是灵前的遗照,面目模糊和一双大眼睛。这个决定
痛苦与否,我想不出来。小无在片刻的震惊后,坐在解封后的家里,往窗外
看,嘉宝饼店就在对面。灯光昏暗,蓝花很美,也抽了很多的香烟。烟结聚
在灯下,象灵魂上升。他可以忽然这样坚定地做出了决定。第二天,他就卖
掉了房子,离开了这里,到他美丽的北京生活。
我似乎并没有写小飞已经死了,除了满地的蓝花和爱情的腐臭,没有谁
真正见过小飞的尸体。而我还是在听同一个曲调,并没有选择Porizhead或
者赵咏华。或许多事情本就不容易掌握,如果到最后我发觉这故事并不是我
想要得。我想,所有的决定也是徒然的,原来不过是张爱玲说的。我们做不
了主。那么,习惯了,便都不知道如何做主了。小飞,那就让我躺在你怀中
熟睡,以你为我作主。
大家都认为小飞死了,包括母亲和他。但小飞好象没有死,因为我就是
小飞。
Gonna twinkle gonna twinkle gonna twinkle
我却还是可以看见小飞闪亮的眼睛。
作者: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