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消逝以及胡言乱语
四月三号,上午九时。沉默的房子。
我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灰白的空气如液体一般从窗帘的缝隙处缓慢地
渗进来,润湿了暗绿色的地毯。房子里面所有的茶杯,桌椅,电器,
当然还有床,都散发这一股淡淡的,过度浸泡后的霉味。
我倦厌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是睡在一间俗气的酒店房间里面。
我竭力地回忆着,残留的酒精象沙漠里最猛烈的沙暴,不厌其烦地,
一层又一层地掩埋着许多的记忆。
脑子有好几分钟持续地空白,然后猛然醒悟过来一般,剧烈的疼痛席卷
而来,眼睛很涩很生,满嘴是仿佛结了痂一般的怪味。我被一种无所适从
的自我鄙弃和虚无感所淹没。我努力地挣扎起来,去洗了一把脸。对镜的
时候我发现一束鲜红的血丝正在我左眼的暗白处蔓延,脸型因而无可奈何
得阴郁起来。我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面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红印。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见陌生而半黄的瓷砖地面上匍伏着一张
陌生名片,上面是一个同样陌生的名字:李杰。
旖儿也是姓李的吧,我喃喃地自言自语。然后我剧痛的头部仿佛又重重地
挨了一下闷棍。许多如惨白色的头骨一般的记忆从沙暴的呕吐物中显露
出来,森森地泛着白光,触目惊心。
我飞快地抢过电话,拨打着名片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把中性而柔和的
声音。
“你好。”
“嗯,你好,我找旖儿。”
“旖儿?”那边的声音很犹豫地停顿住了。
“是啊,旖儿。你认识吗?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
昨晚我们还在一起的,但她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这张名片。。”
那边长久地沉默了。
我口干舌躁,背部居然很不合时宜地开始发痒。
“我不知道你说的旖儿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子。。但如果
你觉得方便,我们不妨见见面。”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的确很多东西还是当面讲更理性一些。
而我现在的状态也实在很难完整地把发生在我和旖儿之间的事情
整理并叙述出来。
“好吧,我们晚上六点在蒙地卡罗见,就是购书中心旁边那间,我叫阿杰。”
然后我们的对话就结束了。
那柔和却中性的声音仿佛被一把精巧的剪刀恰如其分地剪断了。
四月三号,下午六时。有爵士乐的房子。
我到达蒙地卡罗的时候,阿杰已经在那里了。整间西餐厅布置得充满了
后殖民世代的媚俗气味,面无表情的侍者笔直地站着。在灯光晦暗的角落,
我看见了阿杰。他主动地站起来,和我握手。
“你好,我是阿杰,你所说的旖儿是我的姐姐。”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眉目之间的确和旖儿非常象。但他明显比旖儿
要温暖得多。个子不算高,消瘦,但得体的白色衬衫和暗灰色西裤,
一丝不苟的头发,平静却诚实的微笑,都给人以好感。
一个熟练地生存于都市中的,普通却惹人喜爱的男孩。
我稍带勉强地坐了下来。餐厅里播放着查理布朗的爵士乐。
“仿佛午夜。”阿杰微笑着说。“我喜欢爵士乐。”
我对此是一窍不通的。只好敷衍地笑笑。
“我是张,你可以称呼我阿建。”
我局促的自我介绍着。他继续温暖地微笑着,点点头。
这小子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即使男人也很难拒绝他那不失暧昧的微笑。
“对了,你喜欢Rave Party吗?”
我莫名其妙地摇头,我甚至没有听闻过这种在城中越来越流行的聚会形式。
“今晚我的一帮朋友在Face Club有一个Rave party。一起去吧。”
“不了。。我今晚还要忙。。”
我明显不适应他这种不愠不火的热情,毕竟我和他认识只是几分钟而已。
“嗯。。对了,旖儿会去吗?”
“她?。。”阿杰适当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她暂时不想见你了,可能是某种心情的问题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个回答让我很尴尬。
“可是,她的一走了之实在非比寻常。。。我只是希望再见她一面而已。”
“老实说,我也很久没有看见她了。你可以放心的是,她很好,她和你一起
的时候是真实的快乐,但她需要考虑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我沉默了。房子很大也很喧闹,我不知道自己和旖儿到底是怎么关系,
就象不知道草原和性爱是什么关系,下雨天和寂寞又是什么关系一样。
四月二号,下午六时,安静的房子。
我和旖儿终于见面了。在干净而自在的麦当劳餐厅里。
她基本不说话的。只是默默地微笑着看着我。我和她应该份属网友吧。
但她的安静让我很惊讶,因为她在网络上是一个很闹的女孩。
她的肆无忌惮甚至让我怀疑过她的性别。
她个子比我想象得要高,温和的日子里她依旧穿得不少,
漆黑的长发,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
瘦弱得似乎一个稍微锋利的眼神就可以把她惊出去好远。
她的安静让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一种混合着病态的,无法持久的,
但却摄人心魄的美。
在她面前同样内向的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关于网络,关于我们在泥巴里面的婚礼,关于我那乏味的在电台的工作,
关于寂寞,关于我看过的最绿的一片草地。
她只是很安静地倾听着。眼神一直在稍带惊慌地游离。
直到天色渐次地暗了下来。
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喂,找个地方喝酒,好吗?”
“好。”
出门的时候,她很自然的握住了我的手,手掌比我想象得要大,
很湿润,手指细长而敏感。我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天地间起了一阵微凉的风,我看见慵懒而青绿的小草们漫不经心地生长着。
即使这样,也很快漫山遍野地绿了下去。
扬起了一阵阵酥而麻的气味,挑逗地抚摸着我的脸,让我有些赤赤地微疼。
那晚,我喝了许多许多的酒。
四月三号,晚上十一时,混乱的房子。
让一切都消逝吧
让一切都颓废吧
了不起的盖茨比啊
我们在做爱
我不知道阿杰的这些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但我很喜欢他们。
或许可以说,我其实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吧。
初始时候的拘谨不消一会儿就在RAVE中烟消云散了。
一个叫Usher的女孩大声地朗读着自己编写的Rave Poem。
包厢外面席卷着赤裸而歇斯底里的音乐。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支这种不知名的乳白色的啤酒了。
因为大家都是混着喝,传着喝,以及嘴对嘴喂着喝的。
Usher的嘴唇有一股很甜的草莓味,苦涩的乳汁从她嘴里
流到我嘴里的时候,混杂成了某种让人迷乱的味道。
阿杰就坐在我旁边,瘦弱的他始终是在安静地微笑着。
但丝毫不觉得和这个环境不协调。这里许多的疯狂需要一些
冷静而恰如其分的中和。阿杰就是充当着这样的角色。
我这时候已经知道了,所谓的Rave就是胡言乱语的意思。
我在洗手间里剧烈地呕吐,听见左右的厕间里传来了
女孩子的呻吟以及男孩子粗重的喘息。
我被一种彻底的,魔幻的,不可抑制的非现实情绪包围着。
我从来不知道在这个表面正统的城市根部原来有着那么疯狂的所在。
对镜的时候,我发现左眼的血丝已经扩散出去很远。
我看见了一只无名的,憔悴的,让人作呕的魔鬼。
四月二号,晚上十一时,陌生的房子。
房子里面铺着暗绿色的地毯。所有的杂物都散发着一股无法回避的
霉味。我眼前晃动着许多虚幻的影子,脑袋里面仿佛灌进去了
满满一壶的暖开水,稍一晃荡,就会把我微薄的意识冲得乱七八糟。
我和旖儿一起的时候喝了许多许多的酒。
在格子酒吧里,在木结构的高凳子上,我们接吻了。
她的嘴唇很湿润,里面涌动着有许多旋涡的暗流,我彻底地
放弃了自我,在她微凉而颤抖的的激涌中随波逐流。
她同样湿润的手指却很有力地握紧着我的双手,
拒绝着我任何进一步的企图。
当我倒在房子里面满是霉味的床上时,我有过几秒钟的清醒。
但意识就象春天里的蒲公英眨眼的功夫就被暧昧的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旖儿始终很少说话,但她一直热烈地回应着我的吻。
她把我轻柔地放倒在床上,脱去了我的衣物。
噪音巨大的空调机艰难地咳出些许的凉风,我觉得自己再次光临
那片熟悉的草地了。
在这片欲望的草地上没日没夜地蔓生着无数的青草,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来修剪一下。
生活总是需要某种规律和齐整性的。
由着草儿生长,不是这个社会无法忍受,而是我自己无法忍受。
旖儿的吻从嘴唇开始,轻轻地往下延伸而去,
我无意识地躺在青草地上,听着草儿以不合常理的速度飞速地生长着。
转眼就把我淹没了。新鲜而青润的味道包裹着我,挑逗着我。
让我赤裸的身体不可抑制得干渴起来。
四月三号,深夜二时,黑暗的房子。
Usher用她满含着草莓甜味的嘴唇亲吻着我的身体。
但我全身依旧是干枯的,曾经茂盛的草地这时候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沙暴
掩盖了。她的嘴唇很暖也很丰满,但是吻在我身体上却只发出
一种类似于砂纸磨过一般冰冷刺耳的声音。
她无可奈何地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很亮,她有着最完美的身体曲线,
但是我那欲望的深泉此时却彻底干枯了。
没有激昂的勃起,没有温润的暗流,什么也没有。
我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漆黑的屋顶,无意识的脑海里翻滚着依旧是
旖儿,以及,旖儿的吻。
Usher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穿上衣服,走了。
阿杰走了进来,不发一言。看着我颓丧地赤身裸体地仰卧在床上。
我依稀记起来这原来是他的家。
Rave Party结束的时候,我和阿杰,以及Usher,顺理成章
地来到了这里。阿杰一个人住一间很大的房子。
听他说,旖儿以前也住在这间房子里面的,后来就走了。
阿杰递给我一根烟。
“你今晚喝多了,Usher说你简直就象一条被冰冷的Vodga
浸泡了一个世纪的鳟鱼。”
“嗯。”我的意识逐渐地回来了。
“的确是喝多了,昨晚也是这样,很久没有试过连续两晚喝那么多了。”
他再次体谅地微笑。
“旖儿以前就是睡这间房?”
“是的,很久以前了。”
四月三日,清晨六时,凌乱的房子。
从阿杰那里回来已经是清晨了。回家的感觉很好,
至少意识和身体总算一点点一点点地统一了。
我有点懊悔刚才面对Usher时候的表现,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
去挽回的了。阿杰邀请我过两天继续来参加Rave Party。
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我打开电脑,开始查信。
两天了,我收到的只有一封信。是旖儿寄来的。
我的头依旧不可救药地疼。
建:
你好,昨晚(应该是今天凌晨吧)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我是一个很糊涂的人,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身体内部存在着两种倾向,
就比如镜子的两边吧,我喜欢照镜子。我觉得有另一半的我似乎在我
不清楚的时候已经钻到镜子那边去了。这么说,有点不好理解。
但我就是那么觉得的。
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些,就是镜子里面的那一半干出来的吧。
这么说似乎有点不负责任。但当我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你很恬静地睡着了,
似乎这一辈子都没有睡得那么安稳的时候,我正常的一半,也就是镜子这边
的一半就突然回来了。我表述得很混乱,但希望你可以理解。
其实希望别人理解也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毕竟你不是我。
知道嘛,我很矛盾,就象我恨不得把地球上所有的鳟鱼都晒干,
但我知道我无法做到那样。我又在胡言乱语了,但我所希望表达的是,
我不是后悔一些什么,只是我们之间应该发生的和不应该发生的已经
混乱了。你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我,那个只是镜子里面的一个我吧。
我说不清楚了。反正那时候我是逃似的离开的。
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请不要回信,合适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
听阿杰说,你找过他了。
他也很糊涂,但是个很好孩子。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旖儿
四月二日下午。
看完信。我把腿搭在电脑台上抽了一根烟。然后去洗脸。
认真地看了一遍镜子里面的自己。右眼的血丝已经逐渐萎缩下去了。
我伸出右手抚摸了一下左脸。
于是发出一种类似于砂纸磨过一般冰冷刺耳的声音。
现在的我,昨晚在Rave party里面的我,还有和旖儿一起时候的我,
到底哪个生存在现实中,哪个生存于镜子当中呢?
镜子里面的我阴郁地看了我一眼。
我关了灯,让电脑开着,倒在床上。死一般地睡着了。
四月七日,晚上十时,喧闹的房子。
我和阿杰已经是好朋友了。部份由于旖儿的缘故,
当然也由于毕竟没有几个男人可以看见赤身裸体而且
因为不举而颓丧地躺在床上的我。
我已经习惯了来这种Rave Party。
这里你可以随意地说“爱”任何人,可以不负责任地说任何话。
可以任意地和你喜欢的人做爱,按照Usher的说法,来这里的人都是
求失身而不是求失恋的。
我逐渐知道他们都有很体面的工作。
我理解白天活着的就是他们镜子外面的人,而这时候尽情胡言乱语的
就是那个镜子里面的人吧。
喜欢阿杰的女孩很多,但他还是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
喝酒,微笑,接吻,我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一个女孩上床。
趁阿杰不在的时候,
我悄悄地问Usher:“怎么没见阿杰和女孩子上床?”
“因为他喜欢你啊。”
我理所当然地把这个回答归类到Rave里去。
“你认识阿杰的姐姐吗?”
Usher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那你听说过他和一个叫旖儿的女孩一起吗?”
“你不是和阿杰一起吗?你怎么不去问他?”
Usher暧昧地微笑着。
“旖儿,我当然认识啦,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但,建,你最好还是自己去问阿杰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旖儿的信了。
在Rave Party狂烈的音乐声里,我不只一次地怀疑过,
真的有旖儿这个人存在吗?或者那只是我的幻觉。
包括眼前的阿杰,Usher,Rave party都是幻觉吗?
四月十日,晚上十时,喧闹的房子。
我和阿杰在吧台的边上喝酒。
才十点,我已经呕吐两次了,嘴里满是仿佛结了痂一般的怪味。
吧台的暗处有一对男女在激烈地拥吻着,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两条蜿蜒搏斗中的鳟鱼。
“我出问题了。”
阿杰静静地嗯了一声,以柔和而中性的声音问到:“怎么了?”
“我和女孩子一起的时候无法兴奋起来了。”
“嗯,或许你喜欢的不是女孩子。”
阿杰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不,不是这个缘故,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因为旖儿。”
“嗯?她怎么了?”
“和她一次的那晚之后,我就没有了任何冲动的感觉了。
就象一个挂在壁炉上方被掏空了脑子的羚羊头。”
“你很想她?建?”
“我也不知道,我无法把和她的关系归类。无论如何,我也不理解
为什么她会突然地离开,而后又完全地没有了消息。”
“嗯。。。”
“你难道就不可以告诉她,让我和她再见一次吗?就一次,
我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确证了。”
“确证她和你一夜情之后,是否掏空了你的性欲?”
阿杰稍带嘲讽地微笑。
我泄气了。是啊,我需要确定一些什么呢?
外面的夜很黑,天地间起了一阵微凉的风,
我看见一片苍茫干枯的沙漠在我的意识深处无限地延伸着。
那片曾经葱葱郁郁,漫山遍野绿下去的草地
已经随着旖儿的消逝而消逝了。
阿杰喝了一口啤酒,他消瘦而且苍白的脸上有了点病态的绯红。
“我告诉你吧,如果你要确定关于one night stand,或者关于性的任何疑问,
那么旖儿是永远不会出现的。”
“你怎么知道?你经常和她谈起我?”
“没有,但我很了解她,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了。建。”
“如果是关于其他呢?比如。。爱?”
阿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要随便说爱,特别是象我们这样每天都在Rave的人。”
我沉默了。
“你似乎并不是很喜欢Rave Party 吧?”
“嗯?”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那么说呢?”
“你更象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吧台下的男女开始了尖刻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阿杰冷默地看着他们。然后说。
“不,我才是真正的参与者。这里的气氛,这里的人还有这里的气味,
已经渗进我的肌理里面去了。然后被彻底地封存在那里了。”
他平和地微笑着。“我就是这里的灵魂,你不觉得吗?”
旖儿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甚至和阿杰混在了一起,
或许她真的是虚幻的吧。我重重地喝了一口乳白色的啤酒。
四月十一日,凌晨四时,凌乱的房子。
我再次收到了旖儿的信了。
建: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联系。因为我还有许多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
比如镜子里面得“我”,现实中的我已经开始嫉妒镜子里的“我”了。
我尝试去清楚地交代些什么,但再次失败了。
你喜欢猫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想起了这种动物。
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猫,一只因为一时高兴爬上了很高树上的猫。
然后惊恐地看着地面,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下来了。
或许就会一直在上面风干了吧,如果哪天你看见路边树上有一副惨白却美丽的
猫骨头挂在那里,那个或许就是我了吧。
或许你应该去叫消防员把我救下来?
或许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呆在上面的,谁知道呢。
听说你和阿杰一起很开心,我也放心了一些。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至爱的人了。
请不要回信。
旖儿
四月十日下午
我推开窗户,外面的月亮格外真实地悬挂那里。甚至可以看见上面
蜿蜒的岩石体。路边只有稀疏的几棵树,上面当然没有猫,更不会有猫
的骨架。远处是几颗很亮很亮的晨星。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可以把它们连同
这片灰蓝的空间一起剪下来,然后把它钉在记忆的后墙上,那么一切消逝的,
颓废的,开心的,痛苦的记忆都可以以它们为背景。
天,慢慢地亮了。
四月十三日,凌晨二时,许多喧闹的房子。
Usher今晚带着我们一起去Propaganda。
所谓的Propaganda就是要去所有熟悉的酒吧,舞厅巡游。
和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Rave的参与者们见面。
我们在无数的灯红酒绿间穿梭。我被无数的男人女人亲吻,
同时也亲吻着无数的男人女人。
让一切都消逝吧
让一切都颓废吧
了不起的盖茨比啊
我们在做爱
在我们的眼中,半夜的城市到处是激昂的勃起,到处是温润的暗流。
在腐败却安逸的城市根部我们四处巡行。
最后在一间叫D&D的酒吧里停了下来。
歇斯底里而且充满性欲的音乐震耳欲聋。然后我就看见了旖儿。
我孤独地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下面是无数的光线和无数的人,
尖锐的女孩的呻吟声和厚重的男孩的喘息声通过大分贝的音箱肆无忌惮
地广播着。在狂魔乱舞的舞台上,我忽然看见了旖儿。
安静的旖儿就站在那里,空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我楞楞地看了她好久,
才彻底认出她来。我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眼神慌乱地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而去了。
“我看见旖儿啦!”我声嘶力竭地冲进包厢,但阿杰不在,Usher也不在,
其他人奇怪地看着我。
“我看见旖儿了。”我不断地无意识地喃喃着。
她并不是虚幻的,她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旖儿。
我在酒吧的角落发现了阿杰,他沉郁地在喝着乳白色的啤酒。
“我看见旖儿了。”
“噢?是镜子里面的,还是镜子外面的呢?”
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柔和而中性。
“管她呢,反正我看见她了,她是真实存在的。”
“那又如何呢?”
“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在看见她的时候,我马上明白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我终于明白了,我是爱她的,我爱旖儿,你让她出来吧,我知道你一定清楚
她在哪里的,对不对?”
我的眼神热烈而疯狂,阿杰似乎楞住了。
久久地不说话,就那么笔直地望着我。
“你今晚的Rave并不精采,建。”
Usher不知道在哪里冒了出来。
我突然呼吸困难起来,周围尖锐的女孩的呻吟声和厚重的男孩的喘息声
象铁锤一般闷重地敲击着我。
杰也很冷静地说:
“你喝多了,建,这里是Rave party,这里的人没有资格说什么爱。”
我突然被一种不可抑制的情绪淹没了。
“Fuck you!Rave party!”
我举起乳白色的啤酒瓶重重地摔在地上,玻璃的碎片四溅。
“告诉你,我一定要见旖儿,不然我和你没完。”
阿杰还是那么楞楞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出。
四月二日,晚上十二时,陌生的房子
我仰卧在在青草地上,听着草儿以不合常理的速度飞速地生长着。
转眼就把我淹没了。新鲜而青润的味道包裹着我,挑逗着我。
让我赤裸的身体不可抑制得干渴起来。
旖儿的唇是如此的湿润和温柔,她静静地吻着我的脖子,吻着我的胸口。
并在上面留下了许多暗的红印。
我看着灰白的草原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就来了。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着温和而细腻的雨水不停地吻在我的身上,
也吻在了我的下体,雨漫过了整个美丽的草原,我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得
漂了起来,温柔而细腻的雨水包裹着我的下体。
在微凉而颤抖的的激涌中,我尽情地随波逐流。
我感觉到旖儿湿润的手指很有力地握紧着我的双手,
拒绝着我任何进一步的企图。
我迷乱地在暗涌中沉浮,草原的天空突然划过了一道激烈的闪电。
我那欲望的深泉突然不可抑制地喷发了,泉水居然就如啤酒一般的乳白。
我赤身裸体地躺在草地上,安静的旖儿安静地微笑地看着我。
不发一言,然后一切就渐次地模糊了。
一股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浓厚的倦意在这个时候席卷而来。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四月十四日,凌晨二时,凌乱的房子。
我独自坐在房间里面。
建:
你好。我现在很害怕,因为我终于要去面对了。
毕竟,我在树上已经呆得太久了。
建,你真的爱我吗?无论如何,你也爱我吗?
我没有勇气,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你的。
但你昨晚的样子让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样。
我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看见了镜子上的裂痕,但我手足无措。
当镜子碎裂的时候,消逝的是现实中的我,
还是镜子中的我呢?
明天杰会带我出现的。
请不要回信。
旖儿
四月十三日下午。
四月十五日,晚上十时,陌生的房子。
我和杰坐在陌生的房间里,暗绿色的地毯。
房子里面所有的茶杯,桌椅,电器,
当然还有床,都散发这一股淡淡的,过度浸泡后的霉味。
我们相对着抽烟,他的脸色惨白,脸上是一种病态的绯红。
我的躯壳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
但意识却已经被隔裂了,分解了,遗留在了无数陌生的,
喧闹的,混乱的,安静的,恶臭的房子里面。
各自寂寞地游荡着,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曾经新鲜而青润的草地依旧被深深地埋藏在沙暴的呕吐物中,
干涩而苍茫。
阿杰象决定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房间里面的灯光昏暗,他站在床头对面的大镜子前凝视了很久。
我看着镜中的他,眼神很慌乱。
“你真的要见旖儿?”
“嗯。。。旖儿也已经答应了。”
他楞楞地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说,
“你喜欢镜子里面的我,还是镜子外面的我呢?”
我的意识还在持续地分裂着,所以没有马上回答他。
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走进了洗手间,掩上了门。
我失神地看着前方,任由自己被弥漫的霉味所淹没。
然后我就看见了旖儿。
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就是我的旖儿。
漆黑的长发,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
瘦弱得似乎一个稍微锋利的眼神就可以把她惊出去好远。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安静的她在镜子中的影子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一种混合着病态的,
无法持久的,但却摄人心魄的美。
“没错,阿杰就是旖儿,旖儿就是阿杰。”
“建,你真的爱我吗?无论如何,你也爱我吗?”
我看见镜子突然碎裂了,玻璃的碎片四溅。
里面有无数的影子,无数的意识在崩溃着,消逝着,歇斯底里地狂叫着。
我突然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我的身体剧烈地卷曲着,
就好象一条蜿蜒的鳟鱼。
安静的旖儿安静地微笑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然后一切就渐次地模糊了。
作者: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