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遗言
我坐在45路的最上层经过人民南路,上一次我就坐在45路上经过人民南路,45路总是经过人民南路,因为这是规定好了的。我总是坐在最上层离阶梯最远的座位,这也是因为规定的,这是有关乘车的规定,其内容为:为老弱病残孕让座。老弱病残孕不会坐最远的座位,所以我把较近的座位让给了他们,但这也许和有关规定的让座无关。我端着一盆芦荟,观望车窗的外面。
车窗的外面有这个城市,还有在这个城市里的老弱病残孕,在这个车窗外面,可以不用为老弱病残孕让座,这就是车窗里面和车窗外面的区别。关于车窗里面多了一个有关规定的区别,有时候,这个区别不是那么明显,因为我没有坐在离车门较近的座位上,然后站起来为老人让座,为虚弱者让座,为病人让座,为残疾人让座,为怀孕的已婚妇女让座。因为通常人们认为,只有把座位占据了,然后交给老弱病残孕,才算为老弱病残孕让座,而让座是一件有道德的事,据说会受到人们的赞扬,人们是喜欢有道德的人的。老弱病残孕一般也只会打离车门较近的座位的主意。
我有一次试图去受到人们的赞扬,那一次我运气很好,坐在了离车门很近的座位上,等一个大妈上来后,我迫切地为她让出了座位,站在车门旁边保持沉默,等着可能发生的赞扬,一位老人家说过,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大妈坐在我让出的座位上,看着窗外,他的坐姿很昂扬,表情很年轻,她享受了有关规定的待遇,长出了青春的活力。车上的其他人保持着我让出座位以前的姿势,若无所思。我在待遇了有关规定的享受后,萎缩了对尔等的赞扬的期待,虚弱得像个哑巴,独自无辜。
爷爷死的时候有句遗言,他说到了窗户对面的兰草地里的一盆芦荟,再往下说他就断气了,所以,他的遗言到窗户对面的兰草地里的一盆芦荟为止.我们家的哀悼随即也从芦荟开始.
我们家在哀悼中发生了争执,分成了两派,表达和坚持两种对待芦荟的态度.一派认为遗言到芦荟为止定是那芦荟有什么特别之处,要么它是一株特殊的芦荟,要么它甚至不是芦荟.如果不是芦荟会是什么?--这一派坚持一种不可思议的事物,叫做妄想派.他们妄想的根源是他们为妄想中的结果感到狂喜和感动,谁都知道一盆不是芦荟的芦荟它至少是个很值钱的玩意儿.妄想派主张先把兰草地里的兰草全部移除,打造一个笼子将芦荟维护起来静观其变,我们甚至怀疑芦荟自己会跑.
于是,他们就真的就按照他们所认为的那样去做了,因为人们总是会按照自己认为的那样去做的,虽然有时也按照别人认为的那样去做。他们先是找来了一个花卉收购者,指着兰草地里芦荟旁边的兰草向他要了钱,然后花卉收购者带着这些兰草意气昂扬地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意气昂扬,他来的时候还漫不经心。佛说来的时候漫不经心,去的时候当意气昂扬。佛其实原来不是这样说的,他原来说的是因果循环,有业必报。昂扬者去了,他们又找来防盗专家为他们打造安全系统,还找来了植物营养专家为芦荟实行专门护理,这过程中,爷爷的遗言不禁而走,起风涌云;芦荟在爷爷下葬前名扬四海,八面威震。
报社记者来了,电视台记者来了,一些花卉公司来了,另一些花卉公司也来了,研究所的专家来了,有一部分老百姓来了,最后上面派人来了,不明身份者混进来了。只有芦荟走了,被爷爷的遗言带去了。
我坐在45路的最上层经过人民南路 ,我曾多次这样做,只有一次有点不同,那次我没有坐在45路的最上层经过人民南路。我端着一盆芦荟,观望车窗的外面。车窗外面的某处,我的家,爷爷的葬礼上,有记者,报社的,以及电视台的;有花卉公司,这一些,以及另一些;有研究所的专家;有一部分老百姓;有上面派来的人和不明身份者。车窗里面是来路不明的老弱病残孕,以及来路不明的其他。对于他们来说,我也是来路不明的其他,包括我端着的芦荟在内。不过我们都不在意太多,甚至连一点在意也没有,车到站了我们都会下车,混入车窗外面的来路不明,这是很自然的事。所以我在岷山饭店站下车,便很自然地发生了。
我在岷山饭店后面的花卉市场转悠了两圈,我听见几个人在谈论兰草,其中一个说到隔壁的张老板最近刚收了一些上品素草,其中有两株实属罕见,张老板现在是富翁了。我把芦荟以11元卖给了一个青年人,在德克士吃了一顿午餐,吃得刚好饱了。
我决定,回到家里为爷爷守灵。
就这样几天,人们还在谈论着芦荟,为什么总是说到芦荟?这种外表看起来一片一片的植物。像这样的植物有很多种,比如君子兰和草,还有女人的阴唇,它们都需要灌溉。为什么偏偏就说到了芦荟呢?这种植物可以美容,还可以医治烫伤,效果很好。对,就是从烧伤药,红花油和美白开始说到了芦荟。当然也可以从别的开始说到芦荟,这种一片一片的植物,譬如就从女人的阴唇说到芦荟。
在想得准确一点,好像就是从红花油开始,才说到了芦荟。新加坡真龙正红花油,仿冒必纠,卖7快多一瓶。7块多多少?忘了,因为这是那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一瓶要十几二十块,具体是多少?不清楚,因为我和我周围的人都不用红花油了,我们用芦荟。既美白,有时顺便治疗烫伤。一、两块一株,便宜得用起来就有一点内疚,因为确实是很好拥有太便宜的东西。
我想起了爷爷以前说过的话,芦荟是种很有用的植物,而且它不贵,也不占多的地盘,适合每个家庭栽种。说这话时爷爷就将一盆芦荟栽在了窗户对面的兰草地里。
作者:杨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