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的好时光
到达中华路的时候，周汉宁已经在江边走了很长时间。他找了个最上面的台阶坐下。人不多，这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江面上异常地平静。
从周汉宁坐着的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过江大桥的全景。最下面离江面很近的地方，坐着一对情侣，男的穿一件灰色的外套，右手揽着女人的腰，女人的右肩上搭着一个挎包。因为太阳的原因，周汉宁看不清包的颜色。
一辆两截头的公共汽车正在通过大桥。江面上，一艘货船向下游驶去，船上装着黄色的沙子，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坐在船边。在过桥时船鸣响了汽笛，声音不太大，只有一声。从周汉宁的角度望过去，公共汽车和货船恰好是一个十字的形状。
周汉宁听见身后的说话声，还有咚咚的下台阶的声音。他回过头，四个年轻人正从台阶上下来，三男一女，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他们几乎以小跑的速度越过周汉宁，三个男孩的嘴上都叼着香烟。他们走到最下面一级台阶，其中的一个个子最高的男孩把烟头弹向江面。
周汉宁掏出手机，已经是四点四十，电池不多了。
情侣站起身，女人拍了拍屁股，开始向上走。男人的手仍然揽着女人的腰，周汉宁看见一道阳光在男人的眼镜片上闪了一下，女人挎着的包是深绿色的。
江面上非常的平静，四月一般是不会有风的，这是一个舒服的季节，春天正在最成熟的时候，周汉宁一点也看不出江水的流动。
四个年轻人沿着江边向下游走去，那是周汉宁来的路。周汉宁知道他们一定会看见石头旁的那条死鱼，它那么明显，躺在那儿，鳞片在太阳下还发着光。周汉宁有点后悔自己真的应该当时就把鱼埋起来，或者扔到江里去。
又一对情侣走下台阶，他们手拉着手走过周汉宁，选择了在他的左边下面几级的台阶上坐下。女人挎包的颜色是咖啡色的，男人的手一直摸着女人的头发，打着卷的头发，染成了深黄色。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猛然从一个失真的喇叭里传出来，“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周汉宁闭上眼睛，捏了几下额头。歌声又突然消失了。周汉宁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下巴，有些扎手的胡子摸上去很舒服。大街上汽车喇叭的声音传过来，台阶上的人比刚来时多了一些。
一个女人坐在周汉宁的左边下面一层，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侧面，看上去很疲倦。
女人回头时周汉宁把眼睛转向江面，几艘小船正驶过航标，航标在江水中摇晃了几下，周汉宁感觉不到有风。
一个男人捧着两个冰激凌来到女人的身边，把其中的一个递给女人，然后坐下，挡住了女人的脸。
“还累啊？”男人说。那是南京话，和周汉宁妈妈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
“有点。我们呆会儿去哪块啊？要不然回去吧。还有什么地方玩的？”
“我们先歇一会儿，再说吧。难得出来一趟。”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还要烟啊？”
女人摇了摇头。
“你看，那就是武汉长江大桥。”男人夹着香烟的手在半空中挥了一下。
“比南京的差多了。武汉好像也没什么玩的。”女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很脆。
“是哎。不过难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还不如去九寨沟呢。贵就贵一点。”
男人低下头，抠着皮鞋上的某个地方，“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还要给亲戚朋友还礼。”
“哪叫你们家那么多的亲戚。”周汉宁又可以看见女人的侧脸，她抬头看着天，脖子和下巴有一道漂亮的弧线。
“噢，你们家亲戚不多？”男人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
“我们家亲戚好说话。你看看办酒席那天，你们家人闹死了。又是这个又是那个，一个个喊过来，搞不清哪个对哪个，七大姨八大妈的。”
“好多老家的亲戚我都不认识。再说人家也是掏了份子的。结婚嘛就图个气氛。你们家人好？一个个不说话，搞的严肃的不得了。”
“我们家人就是这样。哪个叫你非要跟我结婚的。”
男人拉起裤腿，拉了拉袜子口。
“这么一大家子，以后每次都是一大堆人。生小孩，小孩满月。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他们。”女人继续说。
“你想见还见不到呢。人家从老家来一趟也不容易，还要出份子钱，哪个愿意天天往你们家跑。”
“不来最好。乡下人，看的都烦。”
“你们家好，知识分子。”
两人有好长时间没再说话，天已经微微地黑了，周汉宁看见江面上一闪闪的航标，在船只经过时总是会摇晃几下，然后又归于平静。
“好了，我们再走走就回旅馆吧，难得来武汉，别怄气了。”男人边说边把两个冰激凌盒套在一起，放在下面一级台阶上。他们站起来时周汉宁发现女人的腿还是很长的。
天越来越黑了。大桥的灯突然就亮了起来。周汉宁紧了紧外套，慢慢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中华路上已经是灯火辉煌了，各种颜色的酒吧和饭馆的招牌使得天空变成深黑色。周汉宁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酒吧的服务生们还没有到门口来大声地拉客。那些大声吆喝的是饭馆的保安们，他们指挥着开车的人把车停进一个个合适的位置。周汉宁在一家酒吧门口站了一会儿，从窗口望进去，里面布满了红色的纱帐。
在就要拐弯的地方，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住了周汉宁，她的手上拿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老板，买一朵吧。”
“不要。”周汉宁想要绕过去。
“老板，买一朵吧。送给女朋友。”小女孩向后退了一步，仍然站在周汉宁面前。“便宜的，送给女朋友。”她把花举到周汉宁的眼前。
周汉宁停下来，“我没人送。”
“现在没人送没关系，买一朵，说不定等会儿就有人送了。”小女孩笑嘻嘻地看着周汉宁。
周汉宁看着眼前的花，已经有些锈了。
“多少钱一支？”
“五块钱，便宜的。”
“你这么早就出来做生意了？”周汉宁一边掏钱包一边问小女孩。
“不早了，马上就要上人了。”小女孩的眼睛盯着周汉宁的手。
“你多大了？怎么不上学？”
“上学不好玩。”
“你妈妈呢？”周汉宁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十块的。
“我没钱找，老板买两朵吧。”小女孩一直在笑，嘴巴的左边有一个小酒窝。
“好吧。”
小女孩接过钱，把花递给周汉宁。
“你今年多大了？”
小女孩已经跑开了。
周汉宁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自己的家。一张附近超市的促销单夹在防盗门的门缝里，地上还散落了几张其他的广告。周汉宁抽出印的花花绿绿的超市的广告，然后捡起地上的纸片，打开门。
周汉宁把纸塞进厨房的垃圾桶。喝了一口可乐，把剩下的可乐倒进水池，将两支玫瑰花插进去，他拧开水龙头，把水罐进可乐瓶里。他盯着水慢慢地浸过花枝，直到水从瓶口漫出来才关上水龙头。
他走进卧室，把花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接着掀起枕头，拿起一本书。周汉宁用手摸了摸书的封面，转过身把它放在了书桌上。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书，抽出一张白色的纸条，揉成一个小纸团，扔在桌上，然后把书插进桌子上的一排书里面。
对面的楼房每一个窗口都有灯光，周汉宁可以清楚的看见三楼的一户人家里的电视机画面的变换。
关上阳台的门，周汉宁直接走进厨房。他打开煤气开关，蓝色的火苗发出呲呲的声音，他盯了好长一会儿，然后猛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吹灭了火苗。
作者：杨海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