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历史
在安德烈·德·古斯塔夫的一本名叫《真实的历史》的书里，他把埃及的历史定义在两万年前，并且他认为实际上是埃及人发现了美洲大陆，而不是印第安人，更不是哥伦布和他的船员们。在同一本书里，他也提到了非洲的一个食人族部落腌制人头的方法，“干旱的季节很快就会席卷这片大陆”，他写道，“这是使他们生存下来的方法之一。另一个方法是食用将要死去的老人，那将会使年轻人充分的得到整个部落的智慧和历史。”他接着写到，“这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方式，而我们早已经把它遗忘了。这造成了现代文明和古老传统之间的一个巨大的不可跨越的峡谷。”
根据安德烈的传记作家巴尔莫的说法，安德烈的一生中实际上从未离开过他在基辅乡下的农庄。他去世的第二年，列宁和他的同伴们赶走了沙皇，自己住进了克里姆林宫。在那本关于安德烈·德·古斯塔夫唯一的传记里，巴尔莫还提到了布勒东和安德烈的几次通信，那时候布勒东还是个孩子，后来他来到巴黎，成为了超现实主义者的领袖。布勒东曾经希望有机会去拜访安德烈，但是当他终于弄清楚该如何从基辅坐上马车经过弯曲的小道到达安德烈的农庄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两个月。等到德国终于承认失败的时候，俄罗斯已经改名叫苏联了，而且安德烈也已经因为战时的营养不良而去世。据说布勒东听到安德烈去世的消息时，沉默了良久，然后抬起头说，“也许那个村子里的老人已经不多了。”这是布勒东在那整个晚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他的追随者们一致认为，就布勒东的性格来说，那是极其不寻常的。
还是根据巴尔莫的传记，安德烈·德·古斯塔夫一生中创作过九本短篇小说集，全部都是关于西伯利亚流放者的故事，这些小说无一例外的未经过正式出版手续。在经历了成为一名伟大作家的梦想破灭之后，安德烈把创作的方向转向了历史题材。《真实的历史》让安德烈终于在俄罗斯的文学界获得了一席之地，只不过人们通常把这本书看作是来自一个精神分裂者的典型案例。据说这本书对弗洛伊德和容格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
《真实的历史》中文版出现在1945年，在日本刚刚投降，国内战争尚未爆发的间隙，一个住在上海的犹太人把这本书翻译成了中文，印刷了一千本后立刻被人遗忘。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后在某个小仓库里发现了几百本，在经过某个连部指导员的阅读后被全部焚烧。
那个犹太人后来不知去向，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解放前主动离开中国的人群中的一个。而那个连部指导员就是我的爷爷，离开军队后他在南京的一家新华书店找到了一份当领导的工作，并在退休后自己开了一个小书店。根据他的回忆，他在指挥他的手下销毁那几百本书的时候自己偷偷的藏了一本，只是为了能够在打仗的间隙找到一个合适的娱乐。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解放了上海之后，战争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
关于我的爷爷，其实我了解的并不多，他的大部分故事都是我的父亲向我转述的。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印象的话，那就是他是一个瘦瘦的，倔强的老头。在饭桌上总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平时他的脸甚至更加的严肃。他去世时留给我父亲的是一个快要倒闭的书店，以及一个装满了各种古怪玩意的大箱子，里面只有一架基辅牌的相机还勉强能用。
在我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希望，希望成为一个摄影师。背着一个破包到处走，到处拍，到处和陌生人说话，在我看来那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但是当我意识到实际上一个传统的摄影师不仅要只会按快门，还需要知道快门速度和光圈的关系，以及药水的比例等等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在我的父亲认为我终于可以塌塌实实的按照他的想法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的时候，我又有了当一个作家的念头。
在爷爷去世后不久，父亲就把书店租给了别人，开始靠收取租金过活。我留下了爷爷的一些书，包括那本也许是唯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真实的历史》。
让我们把时间退回到安德烈·德·古斯塔夫的时代，我们会发现实际上有一些细节被忽略了。比如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农庄，但是他的小说都是关于西伯利亚的故事，出于沙皇时代对于媒体的严格控制，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又是如何了解西伯利亚流放者的生活细节的?巴尔莫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给出合理的答案，只是含糊地提到某个可能存在的女性友人。不过巴尔莫也写到，安德烈一生未婚，陪伴他的是一只名叫“恺撒”的小狗，以及一个每天下午过来清理房间的表妹。
另一个关键是，在《真实的历史》中，安德烈没有一个地方提到俄罗斯，他写到了南北美洲，非洲，中国，东南亚的丛林，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斯堪第纳维亚，甚至以很少的篇幅描述了南极和北极，但是没有俄罗斯，似乎这个地方并不存在。在这一点上，巴尔莫也没有给出解释，而只是摸棱两可的说，为了能出版他的第一本著作，安德烈确实做了很大的努力。
在安德烈去世的两年后，他曾经住过的房子先后成为了白军和红军的指挥部，驻扎在那里的军人们并不知道安德烈是谁，或者他曾经做过什么。在一次白军的进攻中，撤退的红军焚烧了整幢房子，作为阻挡敌人的屏障。和木头化为灰烬的还有根据安德烈的遗嘱被埋在地板下的手稿，这些手稿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被双方的军队发现。
德国人巴尔莫出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那一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精通俄语的他成为了驻扎苏联的党卫军翻译。在一次审讯中他从一位教授那里得到了很多俄罗斯时代的书籍，其中就包括了安德烈的九本地下出版的小说和《真实的历史》。巴尔莫在战争中保存了自己的生命，并把这些书带回到了德国，在回国的过程中他差一点因为私自收藏敌人的书籍而被捕，但是他解释说这些书是一位纳粹的支持者所写的，幸运的是那位纳粹的检查官一点也看不懂俄文。
在读完了安德烈的全部作品后，巴尔莫决定为他写一部传记，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苏联。通过他在那本传记的前言里很小心地提到的一些住在苏联的朋友们的帮助，他到达了基辅，但是在那里他并没有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人们对安德烈·德·古斯塔夫几乎一无所知，而由于他的一次不小心，他被斯大林政府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并被立即驱逐出境。“那真是一次愚蠢的行为”，他在前言中写到，“我在说谢谢时露出了我一直隐藏的很好的德国口音。”
但是他在巴黎和美国却获得了很大的进展，由于当年布勒东的介绍，大部分超现实主义者还清楚地记得安德烈·德·古斯塔夫这个名字，并且很多人都认为安德烈的作品对超现实主义运动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而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对于布勒东在超现实主义宣言中没有提到安德烈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不满。通过他们的回忆，巴尔莫完成了传记的整体构架。但是，就像巴尔莫很坦白地说的那样，由于时代的原因，有一些细节不可避免地被遗忘了，而有一些事实很有可能是被歪曲的。
作者：杨海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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