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鸟 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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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鸣是在一天中午被陶大勇从花鸟市场上买回来的,它从陶大勇同家人的谈话中得知自己是一种名叫画眉的鸟儿,陶大勇把它从市场上买回来是准备送给自己老爷子的,由于这几天没有去乡下的顺车,陶大勇就先把柳鸣放在了一个红色的鸟笼里,打算暂时在家里先养几天。在此之前柳鸣对自己的从前一无所知,其实它只是一只人工培育饲养的观赏鸟。这城市每天都有许多养鸟人,把这类鸟儿投放到市场中去,供这城市年迈老朽的老头们使用。
在经受了陶大勇一家三口的哄笑、逗乐的几天后,柳鸣的生活有了新的转折。陶大勇的老爷子戏剧性的死在乡下了,处理完丧事,分完家产后的陶大勇终天在一天晚饭后从丧失亲属的悲痛中拨了出来,重新发现了挂上阳台上红色笼子里的柳鸣。“它怎么办?”他指着窗外的柳鸣问。“将来拿它去给爷爷祭坟”,陶大勇的宝贝儿子恶作剧地说,脸上还泛着那种类似斗争后兴奋的红光。
“祭什么坟?人都死了!”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的大勇的爱人说,“前几天怎么没人管?没人喂,还不都靠我喂了,留着吧!”说完她白了陶大勇一眼,陶没再说什么话,从茶几上拿了张当天的晚报,看着走进卫生间去了。在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时间上厕所是陶大勇婚后多年的习惯。
柳鸣在城市的巨大混响与电视广告中渡过一夜。
生活渐渐固定的柳鸣开始打量陶大勇一家及自己周围的环境。陶大勇是某单位机关里的一名干部,从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单位一直工作到岗至今。陶大勇的爱人白玫曾是市邮电局里的一名职工,因下岗问题提前退休,现在邮电局属下的杂志报刊亭自谋生路,兼卖IC卡,代办长途电话等。陶小明是陶大勇的独生子,目前在读中学,这小子虎头虎脑,正值青春发育的危险年龄。陶家的邻居是一位孤身多年的老军属,儿子在外地工作,极少回家,平时陪伴老军属的只有一只大黑猫。陶家对面楼上住的是位画家,他喜欢在下午黄昏时间听一些音乐,由于楼上其他的窗子好像从未开过,柳鸣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因为陶家是双职工,白天不太在家,柳鸣无法享受到别的鸟儿一样的待遇,没有人有时间在早上带它遛。柳鸣平时只能独自在高高的楼上望着远处飞过的一群群带着哨音的鸽子,心中很是羡慕。它渴望蓝天,想飞!稍稍令柳明安慰的是隔壁耳背的老军属一天到晚打开的收音机,从那玩艺儿里面它听了不少知道,它知道了世界也很大,并且有个叫南斯拉夫的地方。渐渐地它喜欢上了文学方面的频道,什么评书联播,诗词分析等。尽管它是一只鸟儿,但是它已经会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来理解一些令它心血澎湃的诗歌了,也能从长篇评书《穆斯林的葬礼》里感受到生活的沧桑以及世态的变幻。
陶大勇全家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电视。柳鸣喜欢看的节目是正大综艺和动物世界,正是这些节目让柳鸣明白了世界是还有许多人与鸟以外的动物!也了解了各地的一些风土人情。有一回柳鸣在动物世界里一下子就认出了在马达加斯加的一位表亲,于是它得出一个结论,鸟和人一样,也有种族与地域的界限!值得柳鸣心慰的是自己是鸟有翅膀可以飞,而不是人。柳鸣内心萌发了出逃去闯世界的想法。当然他自己有更加周密的打算。
陶小明每天早起后要到阳台上预习当天的英语单词和语法。柳鸣也知道现在英语是世界上的通用语言,它下决心要利用陶小明在阳上预习英语功课的机会学好英文,于是它用心地吸取着小明学习的每一段知识。当老军属家里的广播评书《穆斯林的葬礼》全部结尾时,柳鸣已经可以用英文拼出一些简单的句子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只一般的鸟了。他甚至认为自己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人了,他为自己感到自豪,用英语说了一句:“保持孤独是一种美德!”
每天喂养柳鸣的依然是女主人白玫。陶大勇除了在每天晚些时候到阳台浇浇花儿,给柳鸣的笼子换沙子外,平时极少去阳台,也许一看到柳鸣他便会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在治葬时那一段令人沮丧的日子。陶小明倒是每天上阳台转一转,除了学英文外,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他就会到阳台对着柳鸣说话。陶大勇家是上海人,陶与陶妻平时操着一口上海式普通话,可是这小子近两年不说家乡话了。小明说的最多的是不太正宗的北京话,他特爱像练习英文时那样对着柳鸣矫正自己的口型,不过他讲的是一些自以为时尚的前卫的脏话满嘴我操、我靠什么的,还对柳鸣呲牙咧嘴地反复说:“你丫整个儿一傻波一”表情很是爽快。看着他自以为时髦或玩世不恭的德性,柳鸣感到可笑“这孩子迟早要出事儿”它这么想。说来也怪,人无论到哪一个地方最先接触与接受的要属脏话,这真是个幽默的规律。
在一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正对着远方出神的柳鸣被家里传出的巨响惊醒了。
伴着这种声响传来的是陶家三口人欢喜的气氛,原来是陶家买了一套梦寐已久的“ 家庭影院”。这可怕的玩艺儿可以传出比老军属家那台半导更为丰满与圆润的声音。在吃完一顿匆忙而愉快的晚餐后,对着调试完毕的家庭影院,陶大勇与白玫操起了话筒,双双唱起了《社员都是向阳花》、《天仙配》等传统曲目,终于,在旁边兴奋已久的陶小明抢过了话筒在一陈曹杂的音乐伴奏中挤眉弄眼,声嘶力竭的吼着“人潮人海中………无地自容…………” ,歌在酣处,还频频地甩着小平头。陶大勇与白玫皱着眉头,表情焦躁地瞅着儿子,好容易等陶小明“演唱”完,夫妻俩又满脸甜蜜在进入了情侣对唱世界……全家人一直陶醉到十一点多。老军属“ 砸”开了陶家的门。老人家一进来就满脸堆笑先夸讲了一番崭新的家庭影院与陶氏夫妇的靓丽歌喉,最后用十分委婉、但又不容拒绝的话语告诉陶家已经是休息时间了,老人家最近在练XX功,这练功的人最经不起动静。陶大勇连忙赔笑收起话筒,白玫表情严肃地开门送走了老军属,一脸不情愿地指责老军属他们平时在楼下练XX功时,站在播放功乐的高音嗽叭下悠哉悠哉,这时候却嫌吵了。陶大勇也在一旁为自家鸣不平,但结果一家人还是余兴未尽,不欢而睡。柳鸣又在望着星空,陷入沉思。他发现夜空中的星也十分有意思。这些浮空的光子,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移动位置,这些位置与鸟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们不但可以为鸟类引导方向,决定着鸟儿的迁移时间,同样也决定着他们的情绪。看着星星的柳鸣最近常有一种莫名的渴望,这种渴望会像寂寞一样在夜幕拉下时袭上心头。柳鸣自己并不知道它需要爱情了。因为那些星星决定不了它的方向!
秋千是一天下午被陶大勇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陶大勇一回家就把这只漂亮的雌画眉放进了柳鸣的笼子里。柳鸣暗暗地打量着这只并不怯生的同类。秋千在笼内慢慢地转了几圈,低着头喝了一些水后对柳明说;“这下咱们是伙伴了,以后要和气的相处呀!”柳鸣忙点头认同,其实它也早就希望有个伴了。
陶大勇站在一旁笑笑的看着这对可爱的小家伙儿,觉得它们给自己的阳台带来了许多生气,“你俩慢慢玩吧?”说完他走进了屋子。
这一夜柳鸣给秋千讲了许多它听来的故事,而秋千也向柳鸣说了些外界的事儿。那个树木成林的地方,有泉水和小虫子,也许在他们生命之前的记忆中就有个美丽的印象,如同这个城市公园的骆驼生下来说在水泥地上乡愁似地怀念着那个天玄地黄,落日孤烟的沙漠。这种思念挥之不去!
秋千是那种很会讨人喜欢的鸟儿。 她白天会陪着柳鸣一起畅想、游戏。而晚上她静静地听柳鸣唱一些歌儿,然后顽皮地在柳鸣的耳边说一些我们听不到的悄悄话儿,她呼出的气让柳鸣感到痒痒的。
此时的柳鸣十分幸福。他们双双沉浸在一种从未领略过的喜悦之中。以至于柳鸣常常想要和秋千一起逃出去过那种自由的生活。他们会一起去山林里捉小虫、去溪流冒险,呼吸那泌入心肺的空气,住在树上去抚摸大自然多姿丰满的曲线……
陶小明最近常去阳台,除了学习英文,就是对着笼子练习那些不知从哪本教科书上学来的,能让任何人听了火冒三丈,想将其诛之的而柳鸣不以为然的痞话。在小明自己看来,这是一种刺激,他喜欢!每当他将他那长满青春痘的脸凑到笼子前,搔首弄姿的:“我是朋克,我怕谁?”,柳鸣的胃里一阵抽搐。尽管它不知道朋克是什么,尽管陶小明有时会在柳鸣的笼子里扔一块哪只鸟儿也不会吃的巧克力。
某天,陶小明上学前向白玫要30块钱,白玫问小明要这钱做什么?小明两眼一瞪:“反正不是乱花的,我自己买零食用的,给不?快点儿,要上课了,不给小心我玩朋克儿!哼!
陶小明那神态蛮横的有如黑手党,声音却带着撒娇的味道。
总担心儿子会学坏的白玫赶忙掏钱送给儿子,并嘱咐他省着点儿用。白玫并不知道什么是朋克,但开售报亭的她多多少少会在一些杂志上见到一些朋克青年。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多关发型怪异,耳鼻穿环,混身铁链子,偶尔也有一些身穿朴实的布衣。白玫一直认为朋克只是一种打扮,属于时装类,只是那些青年的眼神不太一样。她不理解,她说不出,说实在的,她害怕儿子会这样打扮,她一直警惕小心地陪同着买衣服,凡是那种式样的,坚决不买!好在小明也没有要求过什么。总之,她还是不放心。
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一天下午的历史课上,陶小明偷偷看着从班上一小“愤青”处借来的名为《朋克时代II》的小册子,他被书中第54页的读者来信吸引了,也许是上面一些老小朋克的措词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发出一一阵旁人很容易察觉的笑声。
教书的是位50多岁的男老师,多年的师教工作,使他的白发看起来比共和国还要沧桑。他的目光穿过了那仿佛人类文明历程一样久远的近视眼镜落在了陶小明身上。老师傅用他那已觉不出石灰味道的舌头,添了添十月干裂的上唇,随后走下讲台,以一种比狗熊还要轻灵一万倍的动作,拿走了陶小明手中的那本《朋II》。回到讲台,没学过任何美学且带有轻微血晕症的他,胆战心惊地打量着封面上那根呼之欲出的红舌头,随后用这个民族近50年来对红色特殊的情感,低沉地问陶小明:
“这是哪儿弄来的乱七八糟的小册子?”
此时的陶小明刚刚从共鸣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下意识压抑了一下由于坐的太久想要小便的丑恶欲望,同时看了看那位只是在每个星期三才走进教室,和讲台一样陈旧的历史教师。
“这是在党中央领导下──国家出版社发行的小册子”,他一本正经地说。
紧挨着班上那位“愤青”笑了,平时调皮的同学也笑了。整个教室沸腾了,几个孩子笑的很是夸张,首仰后合,陶小明也笑了,学习委员站起身来大声制止喧闹的声音……课代表也维持着左右的秩序,好学生们低下了头,历史老师气的脸都白了,白的像这所学校近十年没有粉刷的墙壁,历史老师走下讲台,有人扯着噪子起哄,有人出去找别的老师,有了出了手,有个人脸上挨了一耳光……
放学后陶小明把校方责令他第二天叫家长的事情告诉了陶大勇与白玫,陶大勇和白玫感到吃惊。陶大勇平生以来第一次对儿子发脾气,指责儿子不该顶撞老师,白玫也狠下心来痛骂了小明一顿。陶小明见父母动了如此大的肝火也一反平常大大咧咧的态度,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玩手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服!
陶大勇与妻子渐渐冷静下来,换了一种委婉的口气告诫儿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并耐心地教他如何避免与老师发生类似的冲突,他们明白儿子这种方式以后走上社会肯定吃亏!
晚饭时,白玫做了几个小明爱吃的菜,陶大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小明、妻子聊天。心里一直担心父母会做出同种反应的小明,看到气氛缓和下来,这口气也就松了。陶大勇答应上午与小明一起到学校向老师道歉,并安慰儿子不要再想此事了,以后要用心听讲,抓紧学习上的事儿。小明心头那股由小册子引发的朋克之火也就被父母这种怀柔政策熄灭了。他打心眼里感激父母的宽宏大量。但一想起那位历史老师,小明松驰的面部肌肉又被紧咬的牙关绷的坚硬!
在阳台上目睹一切的柳鸣对陶大勇的为父之道深感赞同。他也同情小明的境遇。教育就是充实人的好途径,但由于脱离了社会和孩子内心的自然反应,将会在某些方面适得其反,一个好的老师胜过十所重点学校的牌子。
当晚,白玫与陶大勇又提起儿子的事,双方都自省的觉得同孩子的沟通太少了。从儿子小时候起,因为夫妻俩工作忙,很少陪小明说话、游戏。好在小明比较懂事,这么多年来也没让家里人操过什么心,平时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就做一些家务,的确也替爸爸妈妈分了不少负担。
陶大勇猛然间发现妻子显得老了。是啊!从夫妻俩有了小明以来,妻子又要顾工作,又要顾家务,陶大勇自己在单位是个领导,官不大,管的事儿不少。俗语说:“阎王撇撇嘴,小鬼跑断腿儿”,单位效益又不好,谁也不想落后被列入下岗的“黑名单”。人们需要的是钱!分期购房,儿女上学,日常开销,没钱不行呀!夫妻一个月下来那么些钱,从来都是精打细算,什么该买,什么钱不该花,计划的很好,余下的都存了起来,以备后用。再说,将来儿子上大学更需要钱来供养啊!
想来起去,夫妻都觉得这几年来忽略的是儿子。于是陶大勇同妻子商量是不是该买一把吉他给小明,这可是小明长久以来想要的。平时小明唯一的活动就是他十岁生日那年,乡下的爷爷送他的那个篮球。白玫想了想,停下了手中的毛衣,她认为可以买,但不能请老师教小明,因为那费用他们负担不起。
星期天下午,陶大勇领着儿子到百货商场给儿子买了把小木琴。小明高兴坏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把小木琴抱的紧紧的。下楼时,经过化妆品柜台的陶大勇站住了脚,在有关咨询后,陶大勇给妻子买了套护肤系列用品,包装精致的小匣子里巧趣的排列着一个个来异国的小瓶子。提着小匣子的陶大勇向服务小姐付了他整月的奖金外加40多块钱!开展酬宾活动的柜台小姐向陶大勇赠送了一付免费的礼品──宣传挂历。之后,父子俩搭乘大巴一身轻松的回到家中。
吃过饭后,陶小明迫不及待地抱着小木琴在自己的小屋里操练开来。柳鸣向秋千讲述了关于吉他的一点知识,秋千静静地听着柳鸣津津乐道。它觉得柳鸣懂得挺多,于是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话题上。“你不应该属于这里”,秋千感慨。“是啊,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又干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儿”,柳鸣叹了口气,“别失去信心,有一天我们会自由的,亲爱的!”秋千马上安慰柳鸣。
陶大勇将那附挂历挂在了墙上,并把那化妆品拿出来递给白玫。
“这得要多少钱”?
“20多块钱吧”?除大勇只说了个零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都快成老太婆了,还用使这个,呵呵!”白玫笑着自嘲。
“护肤不分老少,对了,晚上也能用!这是全天型的,柜台的小姐说里面有什么晚露,一会儿你也试试吧!”陶大勇做了个鬼脸动员妻子。
晚间休息前,白玫在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刚刚梳完头发的地用手指拭去了镜子上冰冷的水蒸汽。打开了化妆品的盒子,照着中文说明书仔细地使用了护肤品,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啊,这么多年来,自己捡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只有那双眼睛。
在盖上盒子的同时,盒底一支小标签跃然于眼前:¥298.00!
白玫慢慢地将盒子放下,婚后一直家庭和睦的白玫,第一次流下了泪水,热热的泪顺着她的脸淌到下巴上滴到了漱洗盆壁上,和许多凉凉的水珠汇成一股细细的水流,蜿蜒到盆底……她悄悄地哭了……
次日吃过早餐,陶大勇像往常一样去上班,走出家门,他想抽烟,他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最后一支烟,点上,下楼,随手把烟盒扔进了楼道的拉圾箱里。拐进楼口的小商店,商店的老李头一见是陶勇就笑着打了个招呼。“李师傅、拿包烟”陶大勇掏出10块钱,老李头像往常一样从货架上拿了包陶大勇一直吸的“盒白沙”扔在柜台上,陶大勇一看, 顿了顿说“换包软装哈德门吧”!“好!好!”老李头拿了包哈德门和找散的钱一并递给了陶大勇。
“怎么换牌子了?想当年青帮大亨杜月笙也抽这烟,呵呵!你小子………呵呵!勤俭节约是革命的传家宝嘛!”李老头开玩笑的说。
陶大勇走出店门,心里闪过刚才的话,“革命!?”他撕掉烟盒上的玻璃纸拉链,丢在了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下。
当陶小明学会弹第一支吉他曲“爱的罗曼史”后,他的那把吉他就被挂在家里的客厅再也没有弹过了。陶小明依旧抱起那个和他十岁生日同龄的篮球与朋友出现在篮球场上。那把吉他从此就孤孤单单地挂在墙上,等待它的是每星期打扫一次家具的白玫手中的抹布,这情况一直维持到陶小明几年后考上大学,他才把那把吉他从客厅墙上取下而后又挂在了大学宿舍的墙上……
这城市每天依旧有故事发生。隔壁老军属下楼次数明显少了,那台半导体收音机还在工作着,音量大的几乎失真了。混着老军属新近风箱般的哮喘弥漫在离地面20米左右的空中。柳鸣对面楼上的那位画家仍旧每天努力作画,和以往不同的是画家有了个女朋友,女孩给画家的窗棂上带来了一串风铃。城市的楼距比较近,几乎没有什么风,从窗户里传来更多的是笑声和音乐声。 楼下的空地每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拥满了弃练XX功改跳“忠字舞”的人们,随着那舞动的红绸,人们好似回到了那个壮志凌云的年代;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高音喇叭里激荡的口号,碓砌起一阵阵硝烟,人们还和几十前一样年青,且富有冲动。
在临近冬季的一天黄昏,天色早早地就黑了。陶大勇像昨天一样到阳台给花浇水,给柳鸣和秋千的笼子换沙。也许是陶大勇没有留心,也许是一切像从前一样习惯,他竟然忘记了关笼子门上的插销。正因为这习惯太过于平常、太过于习惯,柳鸣与秋千谁也不知道门上没有插销。直到第二天中午女主人白玫给柳鸣笼子里加水添食,白玫竟然也没在意。加完水后,她随手关上笼门,因为今天没有拨开插销这一动作,所以白玫也忽略了插上插销。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就往回拐,正在这功夫秋千察觉到了。她向笼子门扑了出去并叫了声:“柳鸣!快!”我们的柳鸣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听到了翅膀扑动的声音,紧接着白玫已迈到了阳台上插上了门销。柳鸣在笼子里有一种暧昧的兴奋,它叫喊着,扑着翅膀,仿佛自己也飞出了笼子,得到了自由,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和秋千在空中飞动的身影一样,凝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他安静下来了,一动不动,在那条横杆上呆了一下午。
晚间,陶大勇到阳台上浇了花儿,给柳鸣的笼子换了沙子。柳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它没有瞧陶大勇一眼,它听到了“ 咔嗒”的一声,它明白这是把小锁子,接下来又是钥匙的轻微撞击声。“将军不下马”!“完了”!柳鸣一阵心悸。
笼里就只剩柳鸣一个人了,看着新换的食物和沙子柳鸣觉的又回到从前,它的心里有种种痛苦的感觉,是失落?是孤单?难以言状。柳鸣被这感觉袭击的无法思考。柳鸣忽的听到了翅膀扑动的声音,它慢慢睁开眼睛,是秋千!噢!老天,是秋千!她又回来了。
秋千飞回来了,此刻她在笼外,不无关心的问柳鸣:“你还好吧?”柳鸣望着笼外的秋千,用身体挡住了背后门上的那把挂锁“我还好,你呢?怎么样?外面不错吧?”柳鸣笑了笑。秋千在笼外静静的听着柳鸣讲话,柳鸣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秋千讲着外面的故事,并设想以后和秋千一起去圆那个梦,从前在笼中他们常作的梦!秋千没有说什么,静静的聆听着,和以前一样的乘巧。临走时秋千伸出头啄了些笼中的食物与水,同柳鸣道别。她栖息在不远外的一片小树林中,上面有些别的鸟类,她告诉柳鸣。“再见”柳鸣轻松的说,秋千点了点头,飞走了。
第二天柳鸣比以往起的更早,看着这城市从晨曦中苏醒在冷冷的空气中变的清澈,看着空中那熟悉的鸽子,听着那哨音。今天早上柳鸣第一次缺课──没有和陶小明一起学习英语,老军属家的广播继续放着可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柳鸣满脑子都是秋千的影子,而秋千,此刻的秋千在做什么呢?是在林中玩耍?还是在思念着柳鸣。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一只搁浅的船只,望着眼前伸手可及的海水,无动于衰。
柳鸣竭力想让自己安静下来,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他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想把注意力引到别的事物上。这时画家房中的音乐渐渐涌了过来,柳鸣用心地听着那个苍白、眼窝深陷的男人用一种唯美忧郁的歌声描述着一幕幕并不存在或并没有发生的情景:“在租来的汽车里,她从大洋来到英格兰、潮汐涌动着伦敦,雪将来临……我们等待着一个人,但今晚,她带着祈祷的眼泪为我们所有的人死去,她带着枪从印度那边走来,或许她从阿根廷走来,眼睛中闪动着墓穴般的光采,那预示着,我的暗星将怎样升起?──她将(怎样)升起?”柳鸣被这歌声湿润了,事实上很久以前它就从画家的房中听到过这首歌,一直很喜欢。它说不上来喜欢里面什么,只是每次听这歌时,心中很是激动,那种感伤,那种迷离失落,在这些很是流畅明朗的旋律中一露无遗。柳鸣不知道这歌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唱歌的人是谁,只记得在那音乐中一个现场录音的版本中,台下沸腾的人群都高喊着一个单词“suede”!
曾几何时,天气渐渐地冷下来了,寒风无情地赶走了下面空地上弃练XX功改跳“忠字舞”的老人们。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街上忙忙碌碌地走着,柳鸣才觉得这城市是如此的拥挤,踩着脚下的沙子,往日的一切纷至沓来,日复的孤单与盼望使柳鸣消瘦了………而他的梦想却象冬日里人们身上的棉衣,变得沉重而雍肿 。他真希望那笼门在一日早上忽然大开,或是笼子上某处出现裂缝,可是这笼子在寒冷的空气中像位坚强的战士,忠诚而冷硬。柳鸣不止一次的打量着门上那把精致的小铜锁,可是看来看去上面只是那行字:“德发祥、中国1949”。
这期间秋千来看过柳鸣两次,第一次来看柳鸣,柳鸣十分高兴。秋千的身体比以前更加纤细,健康了。她看上去状态极好,秋千还是那么有礼貌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可是当柳鸣说起将来自己出去后要和秋千一道去探险时,秋千就默不作声了,不承诺,也不拒绝。柳鸣的心里很是不安,因为他知道这近于幻想了,但他还是继续设想下去,要秋千等着他,将来好在一起。
第二次秋千来时给柳鸣带来了一条小虫,要请柳鸣吃小虫。她把小虫放进了笼子里,柳鸣并没有为此而高兴。他还是和上次一样喋喋不休地对着秋千讲着将来如何如何!那美丽的大山,那轻柔的林风………柳鸣丝毫没有察觉到秋千的反感与自己的失态。终于,在柳鸣讲了很久后的一个间隙,秋千说话了“听着,我不想再听你讲这些了,那只是从前我们在笼中的一个梦而已,柳鸣!你知道吗?现在不同了,我俩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了,我是很喜欢你的想法,你的风趣、你的学识让我着迷,在这方面我自愧不如,我是非常爱你的。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们现在只能做朋友。也许是你会说许多人提出分手时都会说做朋友,但请你听听我的意思,好吗?柳鸣!把这一切都归于我的自私吧!,我不想那么累的爱着,我不能忍受这样的隔离,我们只有两种选择;你来笼外,或是我回笼内,可我知道这两个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这样的心理,你一定会觉得虚伪,自私。可是,鸣!我除了看到感情的保障,还要生活与自由的保障,鸣!我知道这整件事对你的不公平,可现在我必须做一个自私的打算,不为别的,只为我爱你,爱过你,我不能坚强地维持这份爱,却自私地想把它延续到未来,因为那些过往片段太让我留恋,你的爱情让我想到割舍时又有太多的不舍、贪图与不忍。我自私地想偷走果实,我想对你说:‘你能出来时,有自由时来找我,好吗?’在此之前我想了好久该不该对你说这句话,想着只要一说出口我就永远失去最爱我的你了,再没有谁会给我感情上这样的安全感,想起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语,我就会止不住难过,唉,寒冷的冬天要独自过了,你保重啊,要照顾自己啊!”
柳鸣看了看秋千,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这一夜柳鸣哭了……
柳鸣又像是以前一样的孤单了, 但以前柳鸣快乐而单纯,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做某一件事情,去构筑自己的未来,每一天对柳鸣来说都是充满着欣喜与活力,仿佛整个世界和自己都连结在一起。而现在,每一天对柳鸣来说都是煎熬,尤其是黑夜,夜晚使柳鸣很脆弱。它变的很焦躁,从前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从前他认为一只鸟生活在天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是一只鸟;一只鸟生活在笼中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是一只鸟。天空与鸟笼是每只鸟不可避免的归宿。可现在柳鸣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天堂与鸟笼一样存在,只是柳鸣的生活失重了,这种状态跟随了柳鸣很久,在每一个孤独的黄昏和从恶梦中醒来的清晨。
临近新年的一天早上,陶小明在阳台上,背诵完英文单词,合上书本,眼睛望着远处:街道工厂的烟囱里冒出干燥的烟,它在渴望着一场小雨加雪。也许是天气的影响,陶小明心里感到不舒服。小明回过头瞧了柳鸣一眼,似乎看出了柳鸣的忧伤,“唉!”陶小明低头走进屋子。柳鸣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柳鸣只能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又开始听广播,学习英文,生活平静的可怕,可是每个人都要在这可怕的平静生活啊!
漫长的冬季就要过去,城市中又像往来一样飘起了风筝,五彩的风筝在阳光下起舞,线的那头是每个孩子可爱的小手。又是一年中新的季节,空中轻轻流动的是风,飞舞的是梦想。柳鸣的心像是离开了温室的花朵,在微寒的空气中绽放,他比从前更成熟了,也更年轻了。
城市活在年复一年这个季节的错觉里。
三月二十八日,清明、有雨。
陶大勇全家去乡下给老爷子扫墓,下午回来时,陶小明跑进阳台,打开鸟笼上的门,往里面扔进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构思生硬的十四行诗的柳鸣被陶小明这一举动打断了,他低头看看那东西,哇!是只小鸟儿,准确的说是一只麻雀,还处于幼年的麻雀。瘦小的身体黑黑的羽毛,在笼子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是女主人白玫梳落的一团头发。后来柳鸣才知道这是陶小明同乡下的堂兄们在树林里检的。这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令柳鸣觉的好奇,但一看到它那怯生生的样子,柳鸣又感到生气,仿佛柳鸣在欺负它一样。柳鸣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问那小东西饿不饿,在经过不到一分钟的思考后,那小东西点了点头,可它实在太小了,根本够不到放食物的杯子。柳鸣摇了摇头,用嘴啄了一些小米,放在小东西的跟前,又跳上杆子,构思起自己的十四行诗来。小东西慢吞吞地吃完小米,也不敢再向柳鸣讨要,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晚上柳鸣终于拼出了那生硬的十四行诗,回过头一看,小东西已经睡着了,也可能是太乏了加上害怕,它在睡梦中瑟瑟的发抖。柳鸣蹦到小东西跟前用翅膀盖着她瘦小的身体,小东西下意识往柳鸣翅膀里缩了缩,柳鸣这才知道它的羽毛还没有长全,在这潮湿的空气中难免会发抖,还是个孩子!望着翅膀下的小东西,柳鸣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非常的好!金灿灿的阳光洒的到处都是,潮湿的泥土经太阳一晒,散发着春天的味道。柳鸣吃过了食物,又喂了小麻雀一些,它浑身暖洋洋的,再看看那小东西,它身上的绒毛被太阳晒的松蓬蓬的,看样子还挺可爱。这小东西正在用嘴啄着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石英砂,柳鸣隔着光瞧出小麻雀翅膀边上淡黄的轮廓,它是只“黄金翅”。柳鸣对小东西开了口:“你的翅膀将来会很美丽!”。
“是吗?你怎么知道呀?”
“因为你的翅膀以后会变成金黄色的颜色,像阳光!”
小东西高兴的很,它不好意思地向柳鸣表示微笑,柳鸣问起它的名字,它想了很久,才告诉柳鸣它叫“卓卓”。柳鸣听后说这名字起的好!又好听、又好记,卓卓说是她妈妈给起的!又问柳鸣可否见过自己的妈妈?柳鸣抬头,看着卓卓脸上闪过一丝感伤,柳鸣知道这小东西在想妈妈了。
卓卓很奇怪,每天晚上都要哭,她不肯休息,老是想起妈妈,柳鸣为了哄卓卓开心,就讲了许多童话,不过都是关于人类的。卓卓乖乖地听着,时不时还要抽动一下鼻翼,她在为伤心的事哽咽呢。柳鸣感到这小东西实在很难办,但只要一看到卓卓小鸟依人的样子,又觉得小卓卓怪可怜的。有时柳鸣讲着讲着自己就要睡着了,卓卓一见柳鸣没声了就又哭了起来,真没办法,柳鸣只好强打精神把卓卓哄睡。“好鸟难做”柳鸣被搅的头晕脑胀。
气温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卓卓渐渐长大了,她变的十分调皮与任性。城里所有的树叶子都绿了,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知了”的声音。卓卓总是喜欢去扮恶作剧打断柳鸣的思维。有时她会把小杯里的水故意洒在柳鸣身上,有时又缠着柳鸣和她讲话,给她讲故事。卓卓十分擅长接话儿,有时还不等柳鸣说什么,自己就模仿着柳鸣的口气,讲一些让柳鸣哭笑不得的笑话!卓卓对天象也是无师自通,她常常在夜里同柳鸣争论着天空的星星下个月将会走到什么位置.
柳鸣过的很快乐,他从内心认为卓卓是位天使,降临在自己的身边,的确!卓卓为柳鸣带来了无数的欢乐。柳鸣总是早上学英语,听广播,到了下午就和卓卓玩儿、讲话。也许是柳鸣内心受过伤,他在与卓卓的谈活中对外界的事儿绝口不提。
卓卓对英文不感兴越,每天柳鸣学习时,她在一旁调皮的念着自编的绕口令。每当柳鸣被打乱时,她会开心的笑,但是当柳鸣朗诵诗歌时,卓卓就变的十分安静,她用心地听完每一句,并把自己的理解讲出来,看是不是和柳鸣的意思相符。结果几乎是全部对。柳鸣常夸自己聪明,对于作诗就更加来劲了,最令卓卓心动的是那句“你是我的天使”。卓卓不知道什么是天使,其实柳鸣也不大懂,他常遗憾自己没见过天使。而卓卓则认为天使就是很亲切的人,比如像是妈妈,她很高兴柳鸣这样称呼自己,每次一听到这句话,卓卓的心就跳的比平常快,她愿意当柳鸣的天使,给他快乐。卓卓朴实的情感令自己自己和柳鸣都很幸福,有一点是柳鸣与卓卓都不曾提及的,那就是他们在对方身上萌发了夏末秋初的爱情。
一天晚上,城市的地面还在散发着白日里的余热,而空中的风已是凉凉的了,柳鸣和卓卓在阳台谈天。周围还能听到夜虫的鸣叫,画家房中微弱的灯光引吸了一群飞蛾,在光影中扑动,空气中充满了秋夜特有有暗香。柳鸣与卓卓的心情都很好,柳鸣突然话题一转问卓卓:“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想我吗?”
“会的,并且我会很悲伤的。”
“真的吗?这也许只是你一时的想法,或许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
“是真的,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
“为什么?”柳鸣感到很惊毫。
“因为在前一段时间,我们的主人给我们喂食忘了关笼门,到了下午他才把门锁上的”。
“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当时你在休息,我不想打搅你,再说你也没提过呀?”
“我的天?你真是笨的要死?”柳鸣不敢相信有这么回事,他觉得命运又一次捉弄了他,柳鸣不自由主地变的异常激动,加重了对卓卓的语气。
卓卓很意外,她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任性的模样:“你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我,陪着我,可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要不你天天学什么英语?听什么广播?你给我念的诗全是在哄我,你心里就没有我,你只是在无聊时才会对我好!尽管你在我面前对外界不提,可你别以为我不了解你的心思。我呢,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你把的我照看大的,我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也许和你出去后我们的生活会更好。可是究竟到外面你有那种生存能力吗?我愿意每一刻都对你好,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越是会唱歌,越是好看,你的主人就越不会放你出去,因为你很招人喜爱,为什么不活的踏实一点平和一点?这样的生活怎么了?我们生来就是一只鸟嘛?”没有学过什么哲学的卓卓话语里颇有些“老庄”的遗风。“我恨死你了柳鸣!”
卓卓真的生气,柳鸣深深刺痛了她,她不再理会柳鸣,独自看着外面在角落里呆着。柳鸣给卓卓讲了许多话,陪过许多不是,可卓卓就是不作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个多星期后的某天中午。陶小明放学回家吃饭时告诉爸爸妈妈学校要举办一个课外文化活动展,题材不限。同学们有的画画、有的作手工、有的写文章,只有小明似乎找不到表达的方式。在学校他写的作文美术老师喜欢,他画的画音乐老师觉的好,他的歌语文老师听了很感动,这可真是件令人烦恼的事。他向爸爸妈妈征求意见,陶大勇想了一会儿放下碗筷走到自己房间去了。不一会,陶大勇拿了一架相机走出来递给儿子,“摄影不错,你应该适合。”陶大勇觉得儿子从小就有不同于常人的观察力,就让小明学摄影。于是父子俩一拍即合。没等吃完饭,陶大勇就向小明灌输了摄影的小知识,并简单地告诉了儿子怎样对焦距,怎样调整几种日常拍摄所需的光圈。陶小明一遍就学会了,午饭也不吃了,跑到楼下去买胶片。小明回来后装好胶片、电池,拿着相机走到阳台上,他对着柳鸣与卓卓晃动着镜头,找着最佳拍摄角度。
卓卓被小明手里的黑家伙吓坏了,她躲到柳鸣身后,问柳鸣这是什么?(她最近第一次主动和柳鸣说话)柳鸣受宠若惊地告诉卓卓这是在给他们照相呢。卓卓又问照相是什么,柳鸣又向卓卓解释那是可以把他们的模样留在一张纸上的玩艺儿。卓卓不相信,还是很害怕的,她认为那是和汽枪及瞄准镜差不多的凶器,她的妈妈就是死在那家伙手下了。柳鸣忙安慰卓卓,叫她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卓卓这才从柳鸣身后蹦到柳鸣身边,嘴里问柳鸣会不会死。柳鸣紧紧的贴着卓卓,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也是第一次,所以很紧张),吞了下口水,望着陶小明手中的镜头对卓卓低声说了句:“不用怕,没事儿的,死也就死这一回了。”
不久的一天,陶小明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他的那副作品,在学校得奖了,还是第三名呢!第一名是同级的一位女生的电子琴伴唱,充满了中国“儿童版阿Q”色彩的自慰歌曲“娃哈哈”。作为奖励,校方把那幅相片放大成巨幅照片并装了框架送给了小明。小明兴冲冲地捧着照片到阳台上给柳鸣和卓卓看,它俩看后真高兴。看到自己在相片上是那么漂亮,卓卓与柳鸣都挺感激小明的。小明调皮地问柳鸣:“你们小俩口儿觉得我照的还成吧?”柳鸣赶紧点头,陶小明一收笑容骂了句“你丫懂个屁”做了个鬼脸跑回房间去了。柳鸣真想踢小明一脚,假如它是陶大勇的话。
晚饭时,陶大勇与白玫很为小明得奖一事而高兴。白玫一个劲夸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陶大勇对儿子摄影一事表示支持。陶大勇叹了叹气“当时我还没参加工作时就梦想当个摄影师,这个相机上我上大学时节省下来的伙食费买的。那个年代能够培养爱好可真不容易,后来参加了工作,就再没时间搞了。”“那可不是,我那时想当个护士,救死扶伤,可是小明的外公硬说是没出息,后来红卫兵小将们不提倡学习,把卫校也砸了!我只好到邮电局当学徒工,转正,和你爸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有时还做梦给病人打针呢!”白玫接过陶大勇的话。陶小明不解地问道:“那时候怎么那么困难啊?还有自由吗?”“唉!任何时候都一样,人啊,有时就和小鸟一样,心比天高,可就是冲不出周围那看不见的笼子,不是每个人都能正确正确选择自己的生活与梦想!”陶大勇四十已安知天命。“那我可要珍惜这一切,尤其是老爸的这架相机”。“对,儿子好好干吧。计划生育好!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儿子,负担相对来说较轻,只要你不浪费青春,我和你妈会全力支持的!”陶大勇为儿打气。
“你看看人家对面的画家,原先没钱,去医院卖血买颜料画画,现在小有名气了,一副画成百上千的卖,活是个印钞机!你只要有那种精神,不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白玫也在一边发表议论。“那这么说是要我卖血去买胶片了?”陶小明开玩笑地说。“这个不用了,呵呵,只是个例子,但你要有主张并要负担起自己的将来啊!”陶大勇一本正经的告诉儿子。“好的,将来我工作了要给老爸买套高档西装,给妈买‘太太口服液’。” “那倒不用了,你只要用心学习我和你爸爸那倒不用了,你只要用心学习我和你爸就满足了!”白玫一听儿子这么说,乐开了花,全家洋益着喜悦的气氛。
柳鸣不失时机地低声对卓卓说:“你还生我的气吗?”“哼!下次你再那样我就不理你了,一有机会我就走!让你一个在这儿呆着出不去,毛也要全掉光,变成个老死鬼!”卓卓嘴上贫着,却向柳鸣扑了过去。柳鸣很感动,心里热热的。他要永远和卓卓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卓卓是他的一切,仿佛从前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久,就只为了今天这一刻。柳鸣感到轻松。那以前一直折磨着他的东西不见了。这一夜它们相互依慰着谈了好久,柳鸣和卓卓甚至决定要在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要一个小宝宝!他们望着夜空中悬挂的繁星,那些星星映在他们的眼中,也在看着他们,这凉凉的风,远处的灯火,整个世界陶醉在爱情里了。
又是一年的冬季,天气寒冷而温暖,柳鸣与卓卓满心喜悦的享受着每一天。陶大勇的工资又长了一级。由于这城市的朋克的数量激增,白玫报刊亭里的杂志销售的空前的好!白玫感谢朋克这一服装势头给市场带来的繁荣,正如前些年流行的紧身健美裤一样。陶小明脸上的青春痘已然消褪,这小子目前成天嘲笑电视中的去痘广告,那危险的年龄带给他的影响渐渐消失了,陶小明而今已是一个比父亲还要高半头的小伙子了。
往年忧伤而干燥的城市出其不意的飘起了雪花,这白白的花辩就在夜里铺天盖地的飘下来,给失眼与早起的人带来了一丝惊喜。柳鸣拥着卓卓看这场雪,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雪,偶尔有几片飘进笼内,落在他们的眼晴里,凉凉的,好清爽啊!纯洁的像人们摇碎的梦。
“雪!雪!”卓卓高兴的叫着,大地已一片白茫茫了。
“是啊!多美啊 ”柳鸣觉得一切赞美之词都多余了。
楼下已聚集了不少小孩子,天还没亮!他们有的在堆雪人,有的用脚踏出冰道,更多的孩子在打雪仗,他们大口地呼吸, 满头热汗地跑来跑去,往对方脖子里塞雪,掷以对方雪球,更有甚者恶作剧地在雪球里包一颗小石头,被打痛的孩子抱着脑袋,幸福地哭着。有些晨练的老大爷在雪上慢慢跑着,小心翼翼地笑着躲避孩子们的伏击,老大爷们用手掬起一捧雪擦在脸上、手上,整个身体刹时间就烧了起来,城市的欢乐被这一刻冻结保存了……
柳鸣替卓卓梳理了羽毛,不知为什么,它突然吻了卓卓一下,卓卓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不知所措……,她的身体长时间的依着柳鸣,没有表示什么。
雪净化了每个生灵的灵魂。
新年是在一种国产喜悦中渡过的,人们上上下下都在堆砌欢乐,陶大勇一家也享受到了国家的法定假期。城市角落的一部分人也像往年一样的到了国家发放的救济津贴,家家户户门上贴着辞旧迎新的对联,电视机内五彩缤分的节目的确向观众和世界呈现出了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早有安排的掌声与笑声盖过了浏阳出产的劣质鞭炮。
柳鸣对新年没有什么感觉,它只是认为这是一种仪式,往常的经验告诉他只要过了年,春天就不远了。卓卓缠着柳鸣给她讲关于“年”也就是神话中那位怪物的故事。看着城市中燃放的焰火是那么的美丽,她觉得在做梦,她内心好希望妈妈还活着,和她在不同的地方看夜空中的焰火。
春天在不久后来到了,往日平静的天空又再次流淌着风,天空中依旧飘满了风筝,种子在旷野的泥土中等待着那场雨,等待着破土而出,春天仿佛是一个契机,对城市,对每一个人……
雨连连绵绵的下了,铺满了大地、房屋和人们的眼睛。在小孩子的心中它是上天的过错,妈妈不让他们出去玩了;在诗人的眼中,那是一种悲怨,它比一百座城池的陷落更久远也更让人忧伤;在小学生的作文本中,雨是一种希望,来年金黄色的丰收与老师笔下红色的满分。夜里雨还在下着,空气变的阴冷、潮湿。
临近黎明的时候,柳鸣被卓卓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了。柳鸣刚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很大的池子被雨水填满了,池上飘着绿色的碎片。卓卓不停地打着冷战,身上的羽毛一根根地竖起,她的眼睛似乎都要透出水来了。柳鸣被卓卓异常的反应吓坏了,他只能用翅膀紧紧地护着卓卓,可是无济于事。卓卓仍然抖个不停,紧接着开始拉肚子。柳鸣一面拥着卓卓,一面安慰她。卓卓紧闭着嘴巴,不作声,柳鸣的心跳开始和卓卓的呼吸绞在一起,一面安慰她,卓卓没有力气回答柳鸣的询问,连眼睛也闭上了,她的意识已经混乱了,渐渐地柳鸣感到怀里的卓卓越来越冷,抖动也慢慢停止了。柳鸣将卓卓越拥越紧,不停地叫着卓卓,卓卓没有睁开眼睛,连呼吸也没有了,空气中只有柳鸣的心跳声和檐下偶尔滴落的水珠……
柳鸣觉得这就是死亡。他固执地想让卓卓醒来,可是卓卓在柳鸣的怀里没有一点反应,就像第一次在柳鸣怀中睡着了一样安静。柳鸣的心脏快迸出血来了,它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单元楼。
早起到阳台上学习的陶小明发现了笼子里一动不动的卓卓与柳鸣,于是喊来了父亲。陶大勇看了一下卓卓的尸体与沙子上的排泻物,吩咐儿子将柳鸣捉进一个纸盒放进了屋子。陶大勇怕柳鸣被传染,他要给鸟笼换沙了。柳鸣昏昏沉沉地在漆黑的纸盒中蹲着。,直到陶大勇换好了沙子,清理了鸟笼,才伸手把柳鸣从盒子中拿出来,令陶大勇感到奇怪的是盒子里的空气潮潮的,他没多想就把柳鸣放回了笼子。
不知过了多久,柳鸣恢复了知觉,看着像是什么没发生过的笼子,满脑子都是卓卓临死的那一幕。他的思维还没完全从那记忆中走出来,他多希望这是梦,梦醒了卓卓依然在笼子里,缠着他讲故事。这个梦也太长了,他不停地看着笼子内的食物,看着食物就没有减少,结果食物还是那么多,卓卓不在了,不会回来了。
树上的树枝又抽出了新叶,阳台上的花盆里一些植物已长出了泥土,空气一天比一天温暖。柳鸣在笼子内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除了偶尔吃些食物,就又回到了那充满思念的祈祷中……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柳鸣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在一片片痛苦的思念中无知无觉。他常常想忘记这一切,却又常常想起这一切,那无休止的悲伤彻底摧垮了柳鸣的身体。他的羽毛早已失去了光泽,他明白即使卓卓在也不会原谅他现在的所做一切,她肯定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充满活力的活着。柳鸣也想摆脱这困扰,可一只鸟儿的天空又能有多大?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是一棵丰硕的树,即使孤独也能立于旷野,但失去了根,就只会日渐干涸了。
夏天,柳鸣并没有觉的很热,倒是晚上的星星他不敢看,那会令他想起卓卓的眼睛。柳鸣还记得很久以前给卓卓讲过一个童话,名叫《星星的牧场》。内容是“主人公红一和战马突角遭遇海难,突角沉入了海底。战后生还的红一失去了记忆,还得了幻听症,他不停地在自己的思维中寻找着突角,他走过树林,走过草原,最后在山谷中睡着了,他看见了满天的流星熠熠发光,洒落下来,突角高兴地穿行在流星中;美丽的花朵随风摇弋,唱着一支银铃般的歌;一支二三百人的管弦乐队齐刷刷的演奏着,那里面有他熟悉的吉普塞人、养蜂人和拉提琴的小姑娘;指挥台下的花丛中,蚕宝宝正在起舞;渐渐地,美妙的乐曲变成了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突角跑过来,把头埋进他的胸前,他跳上马背,高高挥舞着缀满星星的花束,在星的原野上飞奔向前……”那时卓卓总会天真地问红一和突角真的在一起了么?现在一想起这段故事,柳鸣就非常难过,人们常说心痛,心痛,你知道吗? 要是悲伤到了极点,心真的会痛的,那种滋味无法言喻。
柳鸣一直惦记着卓卓,他百思不得其解,卓卓的尸体去哪儿了。他曾在卓卓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观察楼下的垃圾箱,可是没有卓卓的尸体。他认真地看着清理垃圾的工人移动的每一样垃圾,大到一只写着“中苏友好”的旧棕箱子,小到一只红星二锅头的瓶盖,可总不见卓卓。他甚至想到了隔壁老军属家的那只大黑猫,可是一想到那只大黑猫,柳鸣就不寒而栗,不敢往下想了。他真希望卓卓只是病倒了,醒来后飞走了,可是她也应该回来看看他呀!
秋天了,柳鸣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他常常回到卓卓离去的那个清晨去捕捉卓卓最后的影子,他的目光长时间落在阳台上那盆金盏菊上。那金黄色的绚丽的花瓣儿,好似卓卓对着阳光展开的翅膀。晚上,阳台上静悄悄的,陪着柳鸣的只有那盆金盏菊,柳鸣还在思念着卓卓。其实卓卓也在思念着柳鸣,那思念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卓卓死去的多年后,她还能想起那个阴郁的清晨,她忘不了柳鸣那一声绝望的哀号,她多么希望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柳鸣,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份思念更为完整,更为长久的保存在记忆中。
柳鸣一直惦记着卓卓的去向,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卓卓被陶大勇埋在了那盆金盏菊的泥土下。望着那盆黑夜中的金盏菊,柳鸣多想见一见卓卓啊!他几乎记不起卓卓的样子了,那些音容笑貌在记忆中模糊成了影子,柳鸣很希望能到房中看一看当年陶小明为自己和卓卓拍摄的那幅相片,可他知道那近乎于幻想了。从来到这个家,柳鸣就一直在阳台上,确切的说是在那个红色的笼子里。他没有到过房间,也没有到过楼下,他祈求奇迹发生──陶小明像当年一样拿着相片到阳台上,可是没有,柳鸣只是想,多想看一看那幅印着自己与卓卓的相片啊!
夜变得像雾气一样沉重,弥漫在各个角落,看着那盆金盏菊,柳鸣不愿想像她凋零的样子,那落花的季节……他平静地吸了口气,唱起了他最喜欢的歌:“去年我来看你们,你们才穿新棉袍,今年我来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你们可记得池里荷花变莲蓬,花少不愁没颜色,我把绿叶都染红。”美丽的歌声在夜里传的很远。
红鸟笼静止地挂在那里,画家房中的灯突然亮了,陶小明父子冲进阳台……



(全文完)



红鸟笼 作者: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