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四夜

自从他走了以后，他走了有三天了，我就一直在床上睡觉。很多事情都在我睡觉的时候呼啦呼啦过去了。我弯曲着身子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壁虎。我见过那样的壁虎。很多人都见过。一个柔弱的身体裹在一个小花蛋中，眼睛还没有睁开，死对于它是很容易的。每个见到它的人都可以这麽想。脆弱不堪的小壁虎。它们藏在砖缝中。我和他在一起的三天之间就只有吃饭和做爱，抽空我们还会一起去厕所拉一摊小小的鸳鸯屎。井井有序或者叫有条不紊。白天阳光很好甚至可以说阳光普照大地。说什麽都可以，那都不会关我屁事儿。我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享受怎样的生活，不知道怎样的生活。将是怎样的生活，我到过曾经的生活。人家不都说了“何不秉烛游”。何不拿着一支蜡烛在夜里游来游去，碰到牛鬼蛇神可以念咒语，碰到月满西楼还可以赋一首诗。长长的风吹过来，往身上撞，书页顺着风飘起来，随着书页飘起来的还有一股香气。舞琴弄墨人文一回。我说，嘿，何不秉烛做。点上一支蜡烛，在莹莹的烛光中做爱。那样的生活才有滋有味，够气氛。我咬着他的耳朵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因为这个想法他把我抱的更紧了。但是我们两个人没有找到蜡烛并且都是懒虫级的人物，我们躺在床上。谁也不会去下面买蜡烛，当然谁也不会去怪罪谁。谁和谁又是谁们，又能怎样去怪罪谁。幸好墙上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发着微弱的光。咋看上去像女人的粉红色的乳头。再看上去就不像了。我们就借着指示灯的微光做完了。我们用最简单的方式，然而还是用了很长时间达到高潮。一下两下三四下就像是一片两片三四片在数秋天落了一地的花瓣。我们会尽力的去做我们喜欢的事情，尽管我们两个只对吃饭、做爱和拉屎感兴趣。抽空就去做抽出来的空中去做的事情。窗子在对面，在身体的对面。

我要做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想象另外的另外的一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出现在另外之后。有一天，春天不很远了，花瓣渐次绽开。我的心也长满鲜花，变成一朵横空并且绝世的心花，然后心花就会怒放。麦苗已经露出脑袋。河岸上绿油油的一片麦苗。一条灰色的狗跟在我身后。至于为什麽我的身后跟着一条灰色的狗，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在什麽时候曾经见过赤眼的一条狗跟着一个人。那个人和一条狗。大概这和一个人的习惯和经验有关。他说经验很重要，他只相信经验，我也就信了，凭经验信了。我和它一起穿过小树林，快乐着、美丽着、幸福着。经过树林，经过树的林。我那时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变成一只小灰狗。远处土坡上一辆三轮车带着一群孩子。他们要经过一片像乳群一样的坟地。每个坟头的上面都压着一块方块砖。叙事叙事。让故事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像一道光，更像一群光。来自将要到达的方向。一群光从方向上传来，一群无地自容光来自无方向自容的方向中。
屋里正好没人，他们要在至少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回来。他们有可能在外面乐得要死，死得死去活来，活的死来活去。最好一死不复返了、万劫不复。万劫不复。我一直在为万劫不复寻找适当的位置，此前至今之前也没有用过这个美丽且性感的词。今天特别宠幸于它，我早就宠幸于它在真正宠幸于它之前。之前，全在之前。他的同学在寻找自己快乐的生活方式。我们也在寻找。寻找遥不可及的安慰。以最快的方式醉生梦死。那无疑在天的涯海的角。寻找天的涯海的角。我和魏伽伽只有关上灯脱光了衣服顺利的滚到床上，如鱼得水像天的衣服一样无缝。否则长长的时间怎样打发谁都不会知道。我们两个人不会知道除了做爱和紧紧的抱在一起还会有什麽更美好的事情值得去做。我们像小悲剧中的两个人物。寻找一个地方分开后总会在将来的某个罗曼蒂克的时候再见。那个时刻因为我们的再次相见而变得的更加罗曼蒂克。再一次做爱，寻找不同的人。或者我可以布置一下场景开始一个新的游戏就像他发明了一种新的做爱姿势。嗯，可以布置一个场景。这个办法很好。这个办法给我很大的勇气去寻找醉生梦死。

一个宽广的舞台上，就可以顺势点上蓄谋已久的蜡烛。风来了，来风了，空穴来风。人们顺便看着两个人演出一部真情的小悲剧。水顺便滴下来，顺便从上往下滴。他们都说，都问我什麽时候下来，什麽时候从舞台上走下来。什麽时候停止这一场小悲剧。我说永不，我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会下来。除非我有一天死了，有一天我死了，你们就可以把我的尸体抬下来。他们先呸我一声然后说，那你就在上面呆着吧，没有人会管你，你算个屁，一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他们还在看我和我的情人。我知道我会下来的，不是在天荒地老之后，而是在此之前。如果天荒在地老之前，我就会选择在天荒之后地老之前，反之则在地老之后天荒之前。结局在之前。我可以随便控制整个舞台的节奏。亮出背景音乐，就要那首《少年的黄昏》。我说让我读一首诗吧。除了逢场作戏我还想读一首诗。

《未来一片光明》

所能想到的
裹着被子看狗尾草
插入蜡染
在墙上
你和我
我们走在想不到的一条路上
飞上看不到的天
空
或者在摸不着的水中游啊游去游来
看
为什麽一直说
我们笑的那麽开心
如果有一天
有一天
如果我死了
我说
未来一片光明
未来一片光明

我叫他魏伽伽，只有我会这样叫他。他说在他遇到我之前，每天除了例行的手淫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了。屋里乱糟糟的，床铺从来不叠。经常忘记时间，每一次醒来的时候都要想一想是早晨还是下午。不过每天都要洗凉水澡。这些都是，魏伽伽说在等着一个人出现。魏伽伽，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会这样说。我说外面的树很高，那样月亮就显得很亮，那样天气就会很冷，那样我就想着往被窝中钻，那样两个人就很容易往同一个地方想，那样两个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浓重的气氛中完成一件事。我说满月是人容易冲动的时候。那样两个人就把手牵在一起并同时证明刚刚说出的那句话。魏伽伽说要好好的吃饭，再好好的睡觉，全心全意的为了下一次做爱。他在我食欲不振的时候就会教导我，为了下一次美好的做爱我要好好的吃饭像他一样。像鸟一样，像云之南绿绿的丛林中裸的鸟一样。裸鸟是凌送给我的称呼，她看了我的照片说裸鸟真够酷。她还为此写过一首有关裸鸟的诗探究裸鸟形成的原因。而有一句话为我和魏伽伽两个人共同使用：白色的未来拥有美好的明天。

我说我没有穿内裤，不只是晚上不穿，白天也不穿。其他的人会这麽想。可这句话最应该反过来说：我没有穿内裤，不只是白天不穿，晚上也不穿。不过我的枕头旁边放着三个高级内裤，绝对纯棉。上面是这样写的：100%纯棉。至于到底是不是100%纯棉（绝对纯棉）我也不很清楚。不过在超市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银子。三个内裤没有任何寓意，我只是把内裤干干净净的放在枕头边就像摆着一幅蜡染或者一首诗。我躺在床上的整个情景就像是土匪头占山头一座该撒尿撒尿该干嘛还是干嘛。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一个白天黑夜都不会穿内裤的人。不会因为任何廉耻之心和威逼利诱而穿上内裤除非我想穿着去厕所。这大概没有什麽好放荡的，某些人只是乐意这样做。我回家的时候仍会带上我的内裤，某些人仍是乐意这样做。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感觉到某些人其实就像一个傻逼一样自以为是。我带着内裤去找他，他在火车站接我。我希望如此，他做的都是我希望他做的事情。仅仅因为两个人心有一灵犀。我对他说我没有穿内裤。我说我是一个白天黑夜都不穿内裤的人。我把一个带黑点的白内裤放在枕头底下为了防止半夜去厕所找不到内裤而光着屁股让别人笑话。我很随便就是不能忍受傻逼们的取笑。被傻逼取笑不就更傻逼了。我的魏伽伽说在我走的时候要把我的内裤留下作为纪念。他说那个内裤很漂亮，漂亮的没有办法再漂亮。那当然会给他的。我会为我的情人做任何他喜欢的事情。这是在我发现某一件事情之后发过的誓。除了那一件事情我实在想不到到底是怎样长大成人的。我和很多人都说过了感情很重要啊，大家要珍惜感情啊。艺术是狗屎，感情拿第一，为感情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说我进化的太慢了，像一只早该灭绝的恐龙，这样的屁话还用我说。他们还会另加一句话：有屁就继续放啊，没屁可要退朝拉。再转回来：我最后把内裤给了魏伽伽，他说他很喜欢。喜欢就好。他要把他的一个内裤给我，屁股后面有三个洞。他说那个内裤有特殊遭遇。遭遇什麽。他让我猜猜三个洞的由来。就是那三个被狗咬开的洞的由来。我没有猜到。

他要回家，在第四天。他摸着我的屁股说：你的屁股不够有弹性，不过还好，不是很坏，还不错。时不时的还会淫荡的笑上两声。很有节奏感：哈哈哈哈哈。我很想把我的有关屁股缺点暴露给他。我就没有必要装逼似的的去掩饰什麽。我顺便摸了一下魏伽伽的屁股，比我的要好多了。我闲着没事儿就去抱魏伽伽，抱着魏伽伽没事儿就去摸他的屁股。摸着魏伽伽的屁股没事儿就去咬他的耳朵。魏伽伽突然伤感起来，他说老天为什麽让他活在世界上，为什麽要让他这个没有廉耻之心的人活在世界上。半夜里魏伽伽伤感起来，我安慰他。床也跟着动起来，床的对面和床的斜对面都有人在睡觉。我尽量让床晃的轻一些，小声一些。我抱着他的头让他好好睡觉。他就睡了。
我晚上打电话给另一个同学说早晨6：30在学校门口等我。那天晚上屋里很热，我身子下面的床单都湿了。早晨却突然冷得厉害。我拿过表，已经七点二十。我和他紧紧抱着纠缠在一起没有办法起床。他说这样有一些儿女情长。那就对了，我喜欢这样的儿女情长。儿女情长发生在儿女情长应该发生的时刻。抱得正欢，我们两个用被子蒙着头。有一个人，他的同学掀开我们的被子向我们打招呼说早上好啊该起床了。是该起床了，另一个同学正等着呢。魏伽伽帮我提着那个箱子到楼下送我到公车站台。我不想表现的很伤感，我也那样做了。我装模做样的那样做了。

他走了，他先离开了这个城市回家。原本打算我要过几天再走。我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从前我肯定是这样认为的。那个时候啊，假如我坐在车上。假如你在另一辆逆着我坐的车的车上，只需要那一瞬间你就会注意到我的那张脸。幼稚、胆小、怯懦、天真、无畏像一个傻逼。不爱说话，六亲不认，对谁都一样。我的老妈曾经教育过我要我改邪归正，但我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理会什麽是改邪归正，怎样的改邪归正，改邪归正以后又会是哪样的情景。我乘的车前方出现一片红色的灯笼。我侧着头靠在窗玻璃上紧闭嘴唇。冬天呢，如果会下上几场雪，他生活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城市中，白云很白，有空他会坐在教室中写几首诗吹口哨神仙般快乐的像个傻逼。怎麽看都是一个傻逼。就像他曾经看到的图书馆的管理员，春夏秋冬穿着裙子。冬天，就在他快乐的时候她穿着低领的羊毛衫。怎麽看都是一个迷人的骚货。
他走了我就把时间都花在床上。没有人看到我脱掉牛仔裤和羊毛衫，然后没有人看到我脱掉内衣滚进被窝里。他们在各自的床上睡觉。这时有个人推开门朝屋里探了一下头，然后缩回头出去了。而我感到很虚弱。自陷泥坑但不能自拔的虚弱。我趴在床上，可以放上一张CD。LUSH的女主唱一定需要安慰的。我想是这样的，她需要那种遥不可及的安慰。她生前对别人说她需要安慰，但这又不是一块奶油蛋糕可以解决的问题。她坐在花园中，阳光很好和我经常看到的那种一样。像我这样快乐的人只会注意到阳光有多麽多麽美好，阳光像什麽一样美好，阳光除此之外还像什麽一样美好，直到有一天阳光像阳光一样美好。我还要继续发挥逢场作戏的想。如果在有窗子的房间里，阳光会透过百叶窗照在地上、墙上、书桌上、杯子上、背包上、CD机上，房间里到处充满阳光，又一次的阳光普照。光在光中、光在光上。她在公园的喷泉旁边找到一个长椅坐下，四周有很多的树。水从身后直往下落，一群鸽子飞过。她听到鸽哨的声音。是的，她想她是需要安慰。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最后因为持续的抑郁症自杀了。我带着周期性的幸福还要继续睡觉。

我说魏伽伽的手没有我的凉。我的手冬天像蛇一样冷血。他说他也是冷血。但他的手没有我的手凉。他凉不过我。他学校的树很高，我说我的学校里也有很多树，尤其是学校的情人谷树木茂盛。我们在兜学校的圈子寻找安全套。学校里有不少自动售货机。安全套经常脱销，校园中做爱风气和学术风气并行不悖。我渐渐的感到虚弱。魏伽伽说他很兴奋，他要在路上阻止这种兴奋。去阻止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去阻止它，试图去阻止它。并且他说需要我的帮助。当时魏伽伽的样子很可爱。傻瓜一个。现在魏伽伽如果在我身边我会马上给这个故事结一个尾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斩掉这个故事开始新的生活。他现在已经到家了，我还睡在床上。我只想躺着。没事儿就抱着，没事儿就做爱。只是这样可以防止我马不停蹄的坠落，这样可以保证两个人一起川流不息的坠落。我们那天晚上用了四个安全套也没有尽兴。他们要在十点以后回来，我和他赤着身体滚进被窝。我说我们私奔吧。谁都不要管，私奔以后就私婚。他说他会支持我无论我干什麽事情。我想和他私奔。天荒地老、地老天荒、地老天荒、地老天荒。
另一个同学遇到感情问题，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对他很不好。那个女人经常让他滚出去，不管有没有门，她习惯这样说，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咬牙切齿把他的祈求当作笑话。一个男人为了那个女人酒也喝了、烟也吸了、觉也睡了、安眠药也吃了、死也试了。那个女人见到他就会说，你、给我滚，滚出去。他说，他问他自己为什麽这麽贱、那麽贱。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像她一样的女人。自从那以后，从前的那个女人见到他就会说，你给我滚、再滚、再一次滚。但是我仍是哭了，到底在什麽时候我更像一个傻逼自己也不清楚了。我有魏伽伽很幸福。
我想回家，在第五天。魏伽伽走后的第二天。
家里很冷，我坐在老爸的身后。我说：爸，家里很冷，我想睡一会儿。一睡三百年才好。很卖力的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行动起来了。

作者：张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