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白马
关于失踪的白马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午后的某一个时刻,我和M相对而坐在路边的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咖啡馆里。空气里面弥漫着一种蜡烛和陈咖啡豆的味道。厚厚的窗帘上面积满了灰尘,阳光顺着一条缝隙偷偷地溜进房间,在光柱之下可以看见那些的灰尘们飘荡的身影。沙发是那种高靠背的,脏兮兮的带一点暗红色。M的脸隐没在光线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能在黑暗里隐约看出一个黑色的脸的轮廓,以及一支从他嘴间伸出的白色香烟,缕缕地向上飘着青色的烟雾。
“那么,现在可以描绘一下白马的形状了吧。”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我听见他沉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红色的烟头在他的嘴里一明一暗,两道白烟从他鼻孔的位置向两边斜着喷出,看起来活象两颗长在脸上的獠牙。
“白马的影像只是存在于虚无之下现实之上的某种意象,其实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的内心,我是指意象不过是外部世界在你内心的一个投影。你可以回去想一下,也许你会发现白马并不曾真正地存在过呢。”
“我不明白…”我想说它确实存在,无数次地它从我的眼前跑过,不,不如说是飘过更加贴切一些。我相信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在向我预示着什么。可是每当我一开口想要把这些告诉M的时候,舌头却总象在口中拧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唉。”M在我对面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惜,“你先回去吧,过两天再来吧。最近我会很忙。”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昏黄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地西斜。街上刮着冷风,不时把一些旧报纸吹得哗哗作响。这条街的两边排列着无数的报摊。那些报摊的主人都是一些看起来有了年纪的中年男人。谢顶的脑袋已经下垂的眼袋显示了他们的疲惫。那都是一些烟民,坐在自家的小板凳上,手上或是嘴上都叼着一根廉价的卷烟。整条街道充满了劣质香烟和油印报纸的味道。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条小街的时候,立刻就被眼前的这种景象迷住了。街道的路面是用那种现在已经不常见的石条铺成的。两旁的房子都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木板房。蛛网般的电线横在浑浊的天空下。住在这里的人多半是沉默的。在夏天的午后你随处可以看见撑开躺椅午睡的人们。似乎在这个城市别处正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都于他们无关。我惊讶这个喧闹都市居然还又这样的一个角落。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条小街。
“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内心对童年的渴望,青春期的骚动总是引起人们不安分的回忆。”有人在我的背后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是一个五官模糊的男人,事实上我从来就未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过M的面容咖啡色的风衣罩在陈旧的西装外面。一条打得歪歪斜斜的领带紧紧地勒住已经被汗渍浸润的有些发黄的衬衫。而他的嘴上似乎从来都离不开那支抽了一半的白色纸烟。
从那以后,每天的午后我都会到咖啡馆去坐坐。顺着小街凹凸不平的街道一直走到尽头,你就能看见它在风中摇曳不定的招牌。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模糊。只是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一只白马的痕迹。M第一次领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为那白马奔跑的姿态所打动。就好象亲眼见到了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的景象。又如同亲自置身于一幅画中,回头看时却发觉画面之外另一个自我正在注视着画中的自己。
那个人叫做M。
M是一个老派的男人。从外形上来讲很难看出他多大年纪,如同他的面貌一样的琢磨不透。他自称是那家咖啡馆的老板,而事实上他即使老板也是侍者,或者说在我到来之前,他也是那家咖啡馆唯一的顾客。
咖啡馆其实是一间半地下室式的建筑,和街道上所有的房屋一样,都是用沉重的橡木板搭成。那里面从没有电灯,唯一用以照明的就是那一盏盏飘忽不定的烛台。让我诧异的是这个面积不大充满霉味的房间里,四壁上挂满了勒内-马格里特的画。我突然想起了那白马的形象,那不正是出自大师的笔下么?
“那么,咖啡馆究竟和白马有什么联系呢?”我疑惑地问。
M看起来似乎对我的提问并不感兴趣。“意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他吐出一口烟,把脸转向我的位置,很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某种意义上来说,M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慵懒的,疲惫的,有时候从他吸烟的姿势甚至可以看出那种轻微的病态。所谓“土星气质”,让我联想到普鲁斯特抑或是乔易斯的年轻时代。当然那种厌倦的姿态绝对不是出于贫穷和生活的重压,更过的则是来自高贵的对一切的轻视。有一点我们之间是相通的。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人,羞于见人。有一段时间我为自己无法正常地与人交谈而苦恼。用M的话来说那被称作一种“失语症”的表现。我失掉了语言,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滥用自己的语言。我竭力想表达的些什么,我知道那是来自与内心深处的某种力量,却无形中阻碍了我困难的发音。那段时期我整日孤单影只,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当中游荡。我观察人们的交谈,他们开怀的样子让我感到嫉妒与悲哀。直到我来到这条小街。与M相处让我感到呼吸自由,至少与他对坐消磨掉整个下午,我可以不用开口,也不用感到尴尬。
回到市中心的住所的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这是一幢当年殖民者留下的老式公寓。可恶的电梯又出了问题,该死的修理工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来把他修复。好在尽管我住在这幢楼房的顶层,不过也就是七层楼的高度。不过这一天对于我来说是相当疲惫,最近我越来越容易地感到疲倦和劳累。我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中来回穿梭,以避开那些堆放在墙角的各家各户的废纸箱和旧家具。正是晚餐的时分,楼道里面弥漫着一股饭菜和酱油的香气。这更加使我感到饥肠辘辘,催促我加快脚步向上走去。
事实上,这座房屋的顶层就我一个人居住。对面的一户人家出于某种不确定的原因在一年之前搬走了。我想如今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在这样破旧狭小的公寓里,所以一年多来房门一只空关着。成了老鼠们肆虐的天堂。我有过计划要向房管所提出灭鼠的要求。但是一想到那成吨的耗子药我就感到力不从心。不过现在我在这屋子里面度过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我不分白天黑色地在外游荡,只是偶尔把这里当做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罢了。
门开了。那是一道沉重的木板门,我相信那中间是夹了铁板一类的东西。我伸手去开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却没有如我所愿地亮起来。我想可能是撒克斯管坏了。我不得不得到厨房去拿一个新的来换上。
房间里显得比往常要更加的黑暗,我摸索着向我感觉中厨房应在的方位小心翼翼地走去,以免自己被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绊倒。可是我已经走出了将近二十步,却还没有摸到厨房油腻的门把手。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面走上不超过五步你的鼻子就会亲吻墙壁了。我不禁感到迷惑起来。我停下了脚步,却听见在房间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在黑暗中我的声音听起来颤抖而且充满恐惧。
脚步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地接近了。不,与其说那是脚步身,到不如说是马蹄声更为贴切。我呆住了。突然间那个意念又在我脑海闪现,紧接着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骤然飘过。
“白马!”我失声而出。
是的,白马。这一次这个字眼更加确切地在我耳畔响起。它确确实实是存在着的,无论是在虚幻中还是在现实中,它都是存在的。它通体雪白,甚至还发出微微的银光。头上的犄角闪亮着。长长的鬃毛飘动着,尾巴青色的尾巴蓬松地向后飞扬。保持着那种极端优雅的奔跑的姿势,从我的眼前自左向右飘忽而过。这一切仿佛我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屏幕之前,眼看着眼前快速变化的景象。我完全被它迷住了,它距离我是如此之近。我不敢伸手触摸,生怕它会象肥皂泡一样破裂。
我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它慢慢地我跟前经过,渐渐地又消失在黑暗里。马蹄声渐渐远去了。我呆呆地矗立着,如同置身于梦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光灯不直到什么时候自动亮了。我转过头,看见大衣橱的镜子里自己因为激动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意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M的话反复在脑中回响。
“……重要的是实质…”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然而实质又是什么?实质如果是意象一同一种事物呢?还是说实质是意象的根源?我不明白M的话的意味。那种沉闷的语调带着午后阳光的某种暧昧,听起来让人昏昏欲睡。我蜷缩着,在浑浊的空气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露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闪耀着。我来到镜前,看见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流下了绿色的眼屎,脑后丛生的白发一缕缕地顺着脖子垂到肩膀上。一阵阵的无力感和剧烈的头疼趁我不备的时候袭击了我。我打开窗户,街上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行人。我决定去浴室冲个凉水澡,以企图减缓那难以忍受的头痛。拧开龙头,一股冰凉的水流从墙壁的深处冲了出来,冷得我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了一下。不过僵硬的身体很快就舒展开了。光线从毛玻璃外面透进来,湿漉漉的泛着光芒。我竭力用脑袋顶着白色瓷砖砌成的墙壁,让水流对准脖颈的位置冲击。
“白马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M和白马的形象交替着在我的脑中浮现。这种反反覆覆类似的念头搅得我心神不宁。从浴室里面出来,我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件平时只有在出门作客时才穿的干净白衬衫换上,穿上黑色的外套,决定去拜访一位很久以前的老友,把那烦人的白马的影像和M暂时忘在脑后。
一出门,户外新鲜寒冷的空气让我感到振奋。但是立刻我就后悔出门前没有带上我的羊毛围巾。虽然说现在已经是初春的气节了,但是这个城市的温度还是象去年冬天一样的冰冷。我极力迈开步伐,活动着缩成一团的四肢。希望籍此能够让自己暖和起来。当时情况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要糟糕,四肢变得越来越僵硬,步履也开始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已经是上班族们出门的时间,人们裹在铅灰色的厚重棉袄里,戴着厚厚的手套和护耳,他们的脸被他们呼出的白气团团包围着,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谁也不会耗费一秒钟来关心我这个因为忘带了围巾而快冻僵了人。我一开始的怨恨慢慢就变成了一种悲哀。我忽然觉自己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尽管我每天都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游荡,可是这个城市还是有如此众多的角落是我未曾涉足的。每天这里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我则象是个局外人似的置身其外,对外界的变化毫无抵抗的能力,只是无意义地在人群中追寻那匹白马的踪迹。
“我作品中的形象没有什么含义,如果你非要去思索,那我也没有办法。就象有人明知有门而不入,却非要去钻墙一样。”大师曾经这样讥讽过那些想要赋予他作品含义的人们。而此时此刻我的感觉正象是一个趴在玻璃窗上拼命削尖脑袋想要进入室内的苍蝇,始终无法得其门而入。“可是即使能够进入那奇幻的世界又能怎么样呢?最终只不过是得到一个磨灭了的影像而已。”
老友的住宅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一条小河的左案。圆形的设计显示出了他与众不同的省美观念。“追随虚无而来,终将于虚无一同离去。”老友站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大声对我宣布到。“我早已知道你今天会来。”他带着诡异的笑容对我说,“请进吧,请进吧。我的房门总是向老朋友敞开的。”
他领我走进了客厅,在这之前客气地阻止了我换鞋的举动。沉重皮靴上的泥水让我感到一丝羞愧,可是对于老友的热情我却心怀感激。毕竟在这个人情冷漠的世界上还能拥有一个谈心的朋友是是幸运的。
他为我砌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双手抱在胸前蜷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说吧,无目的的拜访总是不常有的,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这个老朋友为你效劳呢?”
我喝下一口茶,胃里微微有了一些暖意。我放下茶杯,却踌躇了起来。不知道这荒谬的事件该从何谈起。
“事实上,最近我一直被意念的虚无所困扰…”我鼓起勇气开了口。
“啊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等我说完,老友就拍着手大笑着从沙发上弹起,又一屁股跌落在垫子上。看起来高兴得就象一个不经事的孩童。
“白马的影像的确存在过,”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门说道,“关于它的来历我已经调查了很久,对此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现在还无法告诉你一些详细的内容。不过请务必相信白马确确实实存在过,而且并不只你一人看到过那马的踪迹。”老友的声音低沉而神秘,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雾气里面他的面目开始变得模糊了,五官渐渐融化成了一体,只留下一个不清楚的轮廓。有一种错觉开始在我的脑海中产生,让我感到M和老友之间有一层什么样的联系,或者说无论从外貌上还是说话的腔调上二者都开始逐渐地趋为一体。
“童年的经历是重要的,或许你只是没有留意到曾经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一些阴影。白马的影像只是其中的一种,它们象迷一样让人猜想,浮现出一种死寂的安静……”老友在我的对面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我留意到桌上的茶杯里冒出的白气渐渐的开始变化。慢慢的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那团缭绕的雾气上面,老友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我看见那团白气旋转着上升到平视的高度,逐渐地扩张开来。有的地方变得稀疏,有的地方变得浓密。我仔细地观察着那种变化,渐渐地意识到一个形体的诞生。首先展现的是头部,然后逐步显出躯干四肢和尾部。影像最终连成了一体,并且开始活动起来。一个清晰的白马的形象正迈开四蹄向着屋顶飞去。
“…你知道,最近我开始研究心理学。通过阅读那些伟人书籍,使得我受益非浅。我建议你去看看荣格的著作,他的观点和某些古代东方哲人不谋而合。弗洛伊德则是代表了一种纯粹西方的观点上来分析人性。喂,我说你张着嘴干什么呢?”老友的声音把我从震惊中唤醒。
“哦…没什么…只是有点头疼…”我尴尬地回答道。
“多重的影像压迫你的视神经使得你感到脑部的不适是正常的你应该避免用眼过度尤其是不要在黑暗中去试图发现那些虚幻的意象,这只能加重你的症状。”老友拍着我的肩膀,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置身于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感到焦躁不安。我急切地想要回到那条小街上去,我需要见到M。
于是我假装客套了一阵之后,就推说需要回家休息,起身告辞。老友站在门口和我握手道别,等我走出很远以后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早晨起床后的冷水澡有益于你一天都保持头脑的清醒…”
这些天来种种奇怪的遭遇让我烦躁不已。正午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早晨冰冷的雾气早已经散去。走着走着我竟然感到浑身燥热起来,头疼似乎也并不象刚才那样的强烈了。无风的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甚至连树木的枝叶都停止了摇曳。周围寂静的可怕,空气里面充满了紧张的因素。我加快了步伐,生怕被什么人认出,耽搁了自己的行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到那咖啡馆找到M,并一定要向他询问出那白马的踪迹。
终于,在漫长的行程之后我看见了那条小街的入口。奇怪的是今天我并没有看见已往笼罩在街面上厚重的烟雾。走在街上,两旁的报摊都一反常态地早早被人收走了。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午睡的人们也都没了踪影。从两旁紧闭的门缝里面透出一双双不怀好意的双眼,可以听见有什么人躲在门板的后面窃窃私语着。我的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但是却没有勇气停下脚步折返回去。咖啡馆的招牌象往常一样出现在我视野的尽头。然而使我惊遽不已的是,那上面白马的形象消失了。我站在门口,看见把手上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我伸出左手,在空中攥成了一个拳头,缓慢而且迟疑地朝着门上重重地擂了三下。
“笃-笃-笃”
无人应答。
我犹豫了一下,换了右手去推门,谁知就在伸手触门的一瞬,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居然没有上锁。
门就这么半开着,活象一个被切开的胸膛,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脏器,和空洞洞的胸腔。几级窄小的木制阶梯就象断裂的肋骨那样毫无生气地横在哪里。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以分明地感到舌尖上传来的又苦又辣的味道。
所有的烛台都是熄灭的,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伏下身体,尽量压低重心,一点点地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肘和膝盖不时磕碰到两边的桌椅,在黑暗中它们发出清脆的木头断裂声,听起来格外的尖锐和刺耳。
我继续前进着,现在与其说我是在行走,到不如说我是在两排沙发中爬行更合适。不时有一些大老鼠形状的毛球从我的身边擦过。有时候被我不慎踩住了尾巴,那毛球就会发出一声尖叫,在我的大腿或是小腿上猛咬一口,一溜烟地从我身边跑开去。
“意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M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嗓音在着封闭的空间里面听起来愈发的沉闷,却找不到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就是潮湿雨季的闷雷一般,从四面八方响起,把你团团包围。
“我只是来告诉你,白马的意象我确实看见过。”我只觉得自己被那声音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意象不过是外部世界对你内心的投射。白马的意象只是弥留之际的征兆。它可以为马,也可以是别的任何东西。”
“可是我确实看见了!”我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大喊。
突然窗帘的一角被掀开了,一束无比强烈的阳光刹那间划破了重重的黑幕,笔直地向我刺来。我赶紧闭上双眼,可是还是太迟了。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视力,滚热的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下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捂着双眼歇斯底里地大叫。
这时候我听见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了M吃吃的笑声。我内心感到无比的愤怒,可是失去视力的痛苦却让我感到绝望。我无助地坐在地上,用最恶毒的字眼大声地咒骂着我所能想到的一切人和事。
“你过分相信了你的视力。你可知道你视力能所及的只是全部的很小一个范围吗?那种视力对于白马来说是无效的。你的局限使你无法弄清楚白马消失的形式。事实上这很简单,白马消失的形式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知道。你苦苦追寻的答案,其实就在你的心底。多么具有嘲讽意味的比喻啊!无知的人,颜色扰乱了你的内在,形态混淆了你的心灵。请你再仔细地看一看吧,其实那背后什么都没有!它不曾存在过,我们也从未曾拥有!”
死寂…这就是他们所描绘的死寂一般的沉静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M沉闷的嗓音,老鼠们的尖叫。微空当中的分子不再流动。无边的黑暗里面一片沉寂。不,不是绝对的黑暗。在很远的远处有一线白色的亮光,渐渐地,渐渐地变形,扩大。有什么东西从那亮点;里出来了。慢慢地,慢慢地。先开始的是头部,再是脖颈和躯干。然后是飞扬的四肢和尾巴。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一只闪闪发光的犄角从那马头的正前方轮廓清晰地向我直逼而来。速度越来越快,光线越来越强。M的影像又出现了,只不过他那模糊不清的面孔开始变化,那浓稠的表面开始慢慢消融,一个五官清晰的面容正在一点点地显现。在那光影的背后,我看见了一张隐藏着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一张只在镜子中见过的面孔。它最终和白马的形态化为了一体,以光速冲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墙壁,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刺进了我的胸膛。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条小街上有这样的一座咖啡馆。知道了那个始终面孔模糊的人究竟是谁。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相识。白马并不曾存在过,它只不过是我们共同想象的产物。当我说出白马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们就都已经感觉到了,我早已经感觉到了,灵魂的出口不可能存在于在别处,它只可能在那虚无之下现实之上的某个方位,在影像消失的瞬间,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方向。
关于白马失踪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站在冥冥之中,我想在我的面前应该有一条石条铺成的小街。在小街的尽头或者还有一见橡木板搭成的屋子。那里面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咖啡馆,也没有什么人居住在里面。和这条街上所有其他的房子一样,它普通的没有什么特点。不过是一片等待着最后拆毁的旧街区。在那房子后面的,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了。“意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我在口中反复背诵这这句话。我想M他是对的。是的,重要的仅仅是实质,仅此而已。
作者: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