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赖
(一)
我把喜欢的电影节选出片段录成磁带,然后在关了灯的房间一个人听。
由于这盒磁带市要送给琪比的,所以在浮现电影情节的脑子里又不时穿插进琪比的样子。这使得原本十分纯粹的个人行为含糊成关于某人的回忆。对于躺在床上的我来说这无疑是种难堪的处境。
为什么总要自觉主动地使自己感到深深的寂寞?
(二)
对于静止的东西,人很难感到切实的拥有。就像这空荡的房间。幸好我现在已掉在了这空荡之中。我看到日光灯在不易察觉地闪动,我听到水管体内悠远的咕咕声,我知道门外电表的数值在貌似停驻却无休无止地改变。
这些流或转移的动态在静止中一层一层沉积在我的身上、体内,于是成了我对这房子的拥有。
生活中没完没了的不期而遇的经济危机使我没完没了地考虑是不是要找个人合租这空间过大的房子。在我理想的构思里,那个人是个女人,她在我乐意对其裸露的一个时限在这里停留,然后在时限的尽头轻轻离去。接着是另一个女人。
就像有人说的,从进口进来,从出口出去,不作重复。
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说唯一作为永恒陪伴的只有时间。一直沉默却永远潜藏浩大力量的时间,看似虚无却极具韧性的时间。
这个构思由于挂上了理想的头衔便注定是种虚构。但与时间为伴倒成了只能接受的事实。
50分钟前是2月16号,而现在已是2月17号。
数值。时间。
把本可抓住实物的自己置身于虚无缥缈中是什么原因呢?总不会是由于青春期心理在体内仍有残留?
我想更可能是自己对逝去不再的事物在心里作无谓的悼念的原故。也未可知。
2个月17天前是2000年,而现在已是2001年。
数值。时间。
(三)
要怎样描述才能让别人了解我现在的生活,当我已选择不与别人共同生活。这到底是一种放弃还是更加需要。也许这原本就是个因果倒置的关系。
很多事情都已发生,并在一个有原因或无故的地方滞留下来。谁都无法解答。我给自己一个足够沉淀的安静的空间,剩下的事就交付给时间。
可能到最后什么都无法弄清,因为往往当你抱着你苦思冥想到的答案去寻找原先的疑问时,那个疑问早已变了。永远没有真相,没有另一个起点。
值得庆幸的是当每个伤神的夜晚过去后的清晨,我只够时间去学校开始又一整天的荒废了。
线索越来越远。
(四)
“谁是老板?”我对着店里几个民工打扮的人问。
“买电视啊?”
“这个多少钱?”
“540,带遥控的,30个频道。”
“带遥控的最便宜多少?”
“480,这几个。”
“不带遥控的呢?”
“这个。300。”
“哦。”
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逛遍了整个像旧货一样的旧货市场。寻找实际与设想的切合点。最后买了一个240不带遥控19寸彩色的电视,还有一台280的VCD。叫了一辆三轮板车连货带人一齐让他送回家。
一路的颠簸里我已没有盘算日后费用的余地,因为这个月我只剩下40块钱。另外当板车穿行在人群小巷中,我感到仿佛置身电影。确切的说是像在越南的某条街的战乱中逃难。
我原本就不够用的600元生活费的一半。步行到学校的十分钟。一室一厅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一个阳台.
这就是我现在的家。
我希望有我需要的东西来填补它,填补这个冗长的孤单里我拼命抓住的一个巨大的吞噬性的空间。
(五)
吞噬了。
手表每一个整点发出的阳痿的叫声。
传呼机沉默却在沉闷的脑壳里时而投射的遥远的频率。
录音机插上电源便开始拒绝音乐的呜呜噪音。
手在长期囤积圬物而不得清洗的身体的奇痒中扎出的疼痛。
胃发炎麻木却仍然传出的对饥饿的象征性的讯号。
都被吞噬了。
剩下的只有琪比遗留下的气味。气味太重了,没有一种生物可以将它搬走。
这个空间是生物吗?
这个问题也被吞噬了。
(六)
若说起朋友,曾经隔壁寝室的杨品也许能谈得上。有一天杨品喝了点酒问我一起唱歌**去不去。我说唱歌是个人爱好,不过能**也是好事儿,说以后再说。然后他就走了。我心想这人是傻逼。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们便自然地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轨迹。这是个十分合理的过程和结果。我想我不需要与什么人相处在一起。但这个说法当然要排除某几个时间段在外。
而若说对某个人产生思念。则是另一回事。因为在需要和不需要之间,我的意愿总会出现不可避免的尴尬,或者说是一种落差。
欲望升上去,便注定要落下来,落在未知里。情感不会消失只会作某种形式的转移。
现在我还是一个人,用刚买的电视和VCD播着沉闷的文艺片。对我来说它并不沉闷,它能让我笑让我难过让我自悯自怜。“牡丹”的烟雾在房间和我的体内蔓延,飘散。充当烟灰缸的一次性杯里还留着琪比去年抽剩的烟头,虽然我已分不轻是哪个。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尽可能地对其寄托了我的思念,直至脑中空白。回过头时,琪比如一阵烟地飘落在我身边。
“要烟吗?”我问。
“要的。牡丹吗?”
“是啊。”
我为她点上,看着她小心地吸进第一口。我喜欢看女人抽烟。烟雾从她娇嫩的嘴唇飘出,比夜更美。
“最近怎么样?”
她淡淡地笑笑。
“一个人吗?”
她收起笑容,任烟雾迷蒙着双眼的光。
我开始难过起来,同时升起欲望。我拿过她手重的烟熄灭,伸过头去想吻她的嘴。这时琪比消失了。
我倒在她幻灭的残影里,昏昏睡去。我知道明天晚上,每一个晚上,她都会出现。只要我在想她,只要我仍在孤独里不能自拔。
我拥有着每一个为我的思念生存却又随即死去的琪比。到现在,这空荡的房间里已充满了琪比的尸体。
也许有一天这房间会崩溃吧。
会崩溃的。
(七)
我的第二个朋友是浩或。
浩或说他记忆的远方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我说记忆的远方即便空无一人也是美丽的。对远方的向往也许是人与生俱来的吧。这种向往带着梦幻的张扬,只有到了构成远方的距离被现实的脚步铺盖才会萎缩消亡。可脚步如此无力,又怎能踩在记忆的路上。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开始需要一次旅行。
“去看海吧。”我说。
“我还没看过海呢!就这样定了。哪有海?”浩或很兴奋。
“舟山有海。可舟山的海是土黄色的。”
“没关系,吹吹海风听听浪声就行!”
“是啊。去散散心。”
“散散心,换个心境。”
“换个心境!”
(八)
每次出门人总会莫名地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带,无论怎么想也无济于事。由于这次出行的目的就是对已然僵硬的生活作一番任性的逃避,所以对种困惑也无多在意。清晨我们背上装着钱和衣物的背包匆匆出发。出租车把我们即时地送进即将启动的火车。在几个面无表情的老年旅客对面坐下后,我对自己默默宣告,舟山之旅无可挽回地开始了。稍稍抑制一下兴奋的势头,我和浩或埋头睡去。
我梦见了夜晚。海。以及黑色的夜幕白色的海的边缘能让我想到的一切,惟独没有琪比。我茫然的寻找。
浩或从我的梦中醒来,站在浪里叫着一个女孩的名字,说我带你来看海了。
离开的时候他装了一瓶沙子。而我却不能醒来,我不能就这样将琪比遗失在海边的梦里。
可琪比在哪里。难道她就如一颗沙被浩或装进里瓶子里?
作者:朱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