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记

现在我是个非常好看的婴儿，即将死去。这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好讲，因为结果就是过程，过程是由一个个结果构成的。总之我越活年纪越小，越活越漂亮，最后终于活到头了。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些事情。因为我的坏记性和爱编瞎话的毛病，可能与事实会很有一些出入，如果你还愿意看的话，就看下去吧。我发现自己正在慢慢活死是2001年的十一月的一个晚上。那是在武汉汉口江汉路附近一条巷子里的一家饭馆，一个叫张羞的我不认识的人对另一个叫张比的我也不认识的人说：“你能想到的死法，你都不会那样死去。”听到这句话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生命是一场意外，死亡也是吗？大约两个钟头后我和好朋友bububa走在通往武工大的路上，我记得bububa走在我的右边，再右边是一面不长也不短的墙，白色的，粉刷得很粗糙，厚薄不均。那天bububa穿的也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袖子上有两道黑色或是深蓝色的杠杠。在那条路上我们先是遇上了花圈们，然后是一大一小两个黑洞。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在这条路差不多行之一半的时候，我开口对bububa说我觉得我快要活死了。bububa当时的反应和我的想法只差一个字，他当时快乐死了。他就那么笑啊笑的，白森森的牙齿在黑暗里发着一闪一闪的光，我看着他，手心直冒冷汗，我们还是不停的往前走，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就要走到黑乎乎的天上去了。
这个世界上人真多啊~！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男青年女青年，有中年人还有少先队员，还有我这种垂死的婴儿。现在我看着他们，三五的颜色总是很蓝，我的第一支烟就是三五，我爸递给我的时候说我只能抽一口，我爸呢？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要让他在我死后把我的肺掏出来，你看哪！！我抽的可不只是一口，而是大半辈子呢~！我就是喜欢让爸爸吓一大跳，可是观世音托梦告诉我说小秋（我爸的小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性感）的人了，警告我最好少惹他！可是他今天如果在场的话，绝对很高兴吧！因为你知道我爸一直想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那种渴望甚至比一个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强奸犯对性爱的期盼还要大上好几万倍。可任何一个人在见过以前的我之后都不免要掉下几滴眼泪深深的同情起我父亲来。远远的我似乎闻到爸爸的气味来了，由远到近，我把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滴溜溜地转个没完，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而我又被固定在婴儿摇床上，任凭怎么努力也看不见爸爸。亲爱的爸爸呀，你快来吧，来看看！这里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孩儿，当年是你的一条精子才造就了她，这可是你的女儿啊！几缕散发出狗屎光芒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飞到我的眼皮底下，好眼熟，这是高中班主任早上梳头不小心掉下来的吗？还是我爸的小秘书在某张床上运动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又或是我们班上那几个黄毛在看毛片的时候太激动互相扯下来的？
说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我刚好从七岁活到六岁半，坐在路边拿着大剪子剪比身体长出了一截的衣袖。我的那些老同学们过马路朝我这边走来，一个个眉眼乱飞，勾肩搭背，真是亲密无间。每人手里都拿着盘泻停疯的磁带，我想我变得这么小了他们应该认不出我来了，就放心大胆的瞧着。黄毛们从我身边走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都没人要，真可怜。可惜身上没有角票`````”你们瞧，我的老同学们心肠就是这么好，常常为了不能为他人为社会做贡献而责备自己。
哦！我总算想起来了，那几缕黄毛不是头发，可不就是巷子里的狗毛吗？！！从我家大门出去往左拐，往右拐然后再往右拐比直走就能看见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的人们都很热衷于养狗，他们对狗的热情远远大于对人类自己。成百上千条狗不分白天夜晚的集聚在这里，嘶咬，交配。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在狗巷里被一条似乎长着狗头人身的大怪物追赶，我跑啊跑，一回头就看见一条猩红的长舌。
现在我离死亡越来越近了。换句话说我离出生时的感觉越来越近了。大多数人都是越活越老，越活越丑，最后以某种命定或者突如其来的方式结束生命。前者的说法是司命之所属，后者被称为意外。我常常怀疑所谓的多种想法只不过是用以证明人们想象力的丰富。我16岁那年的夏天曾经吞八十八粒安眠药自杀，洗完胃以后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就好像是某个任务的完成，我像一枚炮弹，被发射了八十八次以后，离开了地球，如释重负的飘荡在遥远的空间。死亡毕竟是与众不同呵~！如果有一架摄像机能够拍摄出人的内在状态，现在镜头里的我一定是一个端坐在世界内核中心的婴儿。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粒，疾速地想后倒退，直抵死亡。而我被动地逐渐向这个世界靠近再靠近，被引领的感觉，其实挺好。我在里面再握紧拳头，你也发现不了。
我的妈妈也不见了，也许她还在为了那遗失的三百块而生着闷气吧？哦，可怜的妈妈，别再抱怨了，我承认我是偷过家里不少钱，而且还不只那一回，物质的力量实在太美好了，引诱我犯错误。男孩们都喜欢漂亮姑娘，我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好些。妈妈，妈妈，姐姐们没来，你不用慌慌张张的在人群中躲避那些大胸脯。我死了以后，你能省下一大笔钱，那么爸爸留下来的款子就够你开一家很大的服装店，你能把自己包装得光鲜得就像特别红特别红的大苹果，就是没有汁水，吃起来苦涩涩的那种。
今天历冬，空气里有很多冰块在飘。五颜六色的。像万花筒。也许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万花筒，一转就会变。漂亮的女婴死在历冬这天，她的大脑也结成了冰块，我看见自己的智慧在里面闪闪发光，我终于忍俊不禁。

作者：8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