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在这个春天里掩埋起来

　

1，我开始懂得面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悲哀
小时候，我是很自闭的孩子。我只有一个朋友----樱子。我很喜欢樱子。樱子就住在我们家对面。但我们不是天天都能在一起玩的。因为樱子有一个很厉害的爸爸。向来，我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七岁时，我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词去形容他那双可怕的眼睛。现在，我才知道，这个词是----困兽。
在家，常常可以听见对面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尖叫声，哭泣声，嘶吼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支离破碎。常常，坐在饭桌上吃饭，听见对面杂乱的声音，我吃饭的速度就会慢下来，还不时的看爸爸两眼。爸爸就会用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快吃吃完就去做功课了。
我和樱子一样，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可是我有一个很温和的爸爸，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樱子的爸爸不同。虽然我不知道樱子的爸爸是不是特别讨厌樱子，但至少，我知道，他不喜欢樱子。否则，他怎么不好好的疼樱子，总是打樱子呢？他又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樱子是他女儿呀。
最初，我和樱子是谁也不和谁说话的。樱子有一双惶恐的眼睛。我喜欢极了她那双眼睛。像猫。嗯，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如果我也有这么一双惶恐的眼睛有多好呀。
儿时的我，虽自闭的很，但依然有着和朋友在一起玩耍聊天的渴望。终于有一天，我在上楼梯时鼓起勇气追上去喊我们能交个朋友吗。就这样，我和樱子成了朋友。
樱子，你们家怎么总是那么吵？我用手臂撞了撞正在吃雪糕的樱子。
樱子发出了一声让人心疼的呻吟。
樱子，樱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赶紧问樱子撞疼哪了。我准备帮樱子擩起袖子。樱子却执意不要。我不管她。擩起樱子的袖子，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伤。整个手臂上，都是伤。紫的，青的，已经愈合的，还未愈合的伤。
是你爸爸打的么？樱子，你告诉我，是不是？
我越哭越厉害。樱子没有哭。樱子掏出她的手帕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樱子咬着嘴唇说，是又能怎么样呢。樱子抱住我。我也紧紧的抱住她。那天，我们在肆虐的寒风中，久久的，拥抱。彼此的心底甚至都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拥抱下去会有多好。

2，当樱子说不我爱爸爸时我看到她眼中深的没有尽头的痛
岁月如织。我和樱子，一晃，就读初中了。这几年，对于我来说，是很快的。但对于樱子，应该是漫漫长的。那是一种怎样的岁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
因为家庭的缘故，我和樱子都有些早熟。而樱子，比我还要成熟一些。因为现在在同一所中学，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学，放学后再一起回家。常常是，放学后，我和樱子跑到学校操场后的那棵大榕树下，一本接一本的看课外书。
事实上，樱子也是很自闭的。所以樱子也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樱子的话题越来越多。我们说自己的理想，说某本世界名著中的人物，说最最喜欢的黛玉………
而樱子，在家中依然总是被爸爸打。她从不反抗。她也不能反抗什么。这个打她的人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爱的亲人。
很多次，我都想起那个肆虐的寒风中绵长的拥抱。
有的时候，爸爸打樱子打的太重太凶，樱子离开家后，和我走在路上，会突然抱住我就放声哭了出来。而我，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抱住她，等她的眼泪哭干，等她平静下来。
“樱子，离开吧。”
“不，我爱爸爸。”
“他这样打你你还爱他吗？”
“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隔的。姿，我真的无法离开他。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3，樱子就要离开我了我怎么样也抓不住她的
晚饭时，我又听见对面很凶狠的嘶吼声。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冲过去把樱子救出来。我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我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看见樱子那双惶恐的眼睛。我吓了一跳。
“樱。。。子。。。”
“怎么了，你？姿，有什么就说呀。”
我蹲下来，哭的不能自已。我不敢告诉樱子她那双惶恐的眼睛已经被贴上了“死”的封条。
“姿，坚强点，一切都会过去的。”樱子把手放在我的背上，给了我很多的力量。似乎要安慰的是我，而不是她自己了。
“樱子，你不要离开我。”我拉住樱子的手，死死的拉住，仿佛下一秒钟她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嗯。”樱子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抬起头，再次看见那张“死”的封条贴在那张意志坚强的脸上。
我能够预知身边的人的死亡。从TA们的眼中读出“死”的封条。我想，这奇异的能力就像世界尽头里的那个读梦人读梦的能力一样。

4，忏悔与宿罪
今天吃晚饭时，当听见对面传来的男人的哭泣声，而不再是樱子的哭泣声时，我知道樱子已经死了。我推开樱子家的门，冲进去。看见樱子的爸爸抱着樱子。他失魂落魄的说，樱子呀，你回来。爸爸是爱你的。爸爸平时不懂得好好的疼你，爱你，还把你打成这副模样。你却一句话都不说。你从来都不求饶。其实只要你求饶一声，我就不会再打了。你怎么和你妈妈一样倔强呢。爸爸知道错了。你回来呀，回来呀。
我跪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难道一定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才会好好的去爱，不去伤害吗？
樱子，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你不会离开我吗？樱子，你还记得我们的理想吗？还记得我们在那棵大榕树下所说过的点点滴滴吗？樱子，你答应过的，会好好的，不管发生什么。。。。

5，“震颤着就在星际间回身拜望黑色的海风还有那已死的美人”
樱子的墓边开满了白色的荼靡。
我跪在墓前，给樱子念她最喜欢的几段话----
我时常幻想着独步在无人的戈壁，感受千年风沙揉合成超越时空的魅力。
我时常幻想一个人在草滩上走得很远。从那边捧回一把芦苇如霜似雪的芦苇。潇洒的风流。朴素的高傲。
我常常因为抗拒而软弱。因为麻木而苏醒。
我崇拜夸夫。追赶日影，渴死在吻谷。为着追求光和热，人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

6，樱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那双困兽般的眼睛，在樱子离开的那一刹那，已变得有如死灰。
我也终于说服自己，不再去恨他。樱子等那个爱字等得太久。当她听到时，是不是已经泪流满面。
樱子离开我有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我常常，深深深深的想念她。有一天，在洗澡的时候，我突然哭的不成样子。我仿佛又在瞬间看见那双惶恐的眼睛。然后我想到TA说的，如果你洗澡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人，就默默的在水下哭，那么你一辈子也忘不了TA。因为你已经被眼泪淹没了。除非你不再洗澡。除非你不再流泪。我没有哭 。因为我会把冷水渐渐开大，直到自己身体和心一样冷，眼泪就结冰了。于是，我把冷水渐渐的开大。。。。
樱子，你说过的，爱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隔的。

7，又是一年的春天
在这个春天，我迎来了我的十八岁。
有一天，在街上，我开始疯了般的奔跑。因为我看见每个人的眼睛都被贴上了“死”的封条。

2002，2，13

作者：残碎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