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式

　　　　　　　　　我坐在门槛上，身体的一部分在屋内，另一部分在屋外。　--题记 　　　　　　　　　　　　　　　　
　　
　　　　　　　　　　　　　　　　　　　　　　　　　１作家
　　 "我无意在任何一篇小说中探讨’姿势’这个问题"，作家说，"它就像’身份’的探讨一样无聊。我之所以回避’身份’，也许是因为它是阻碍我’进入’的重要因素。就如没有身份的性爱特别高潮。这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作家是我的朋友。要谈论他的身份，他只是一个作家。他不像那些作家在写作，而是一位写作着的作家。此刻，他正趴在书桌上埋头写作，他的女人无聊得在床上扭来扭去。作家除了写作，很少干其他的事。
　　 然而，作家及其反对"写作是作家的职责"。与他交谈，常常会听见他说："我生来就该写作，但我并非生来就该当一位作家。" 现在，我越来越不明白我的作家朋友是怎么一回事了。
　　　　　　　　　　　　　　　 　　　　　　　　　　　　　　
　　　　　　　　　　　　　　　　　　　　　　　　　２我的工作
　　小时候，我想成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同时做个富人。但直到现在，我还在为一家生产卫生巾的公司打工。公司没有给我安排任何职务，可能是因为我什么都能干点，但又无一精通。我在公司里总是干干这个，又干干那个，没有固定的工作范围。在同事眼里，我就一直是个打杂的。
　 目前我手头上的工作是调查我们的产品在本地市场的销售情况，并在月底前提交调查分析报告。 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一种"小雪"牌的卫生巾。
　 我们的老板是一个满脸胡茬又高又大的中年男子，但他说话的声音与外表却对不上号，又细又轻，温柔得像个女人。 　　　　　　　　　　　　　　　　　　　　　　　　　　　　　　　　　

　　　　　　　　　　　　　　　　　　　　　　　　３与女人无关
　 作家的女人在床上扭来扭去，作家以为她哪不舒服。她说只是无聊。作家便不再理她，专心于桌面的写作。作家写道： "……我被看为没有生活情趣，可我离不开他们，其实我们根本不该互相了解，而因此断送了和她们美好的交往。"
　 作家正在写一本准备发表的私人日记。这本日记出版时将有一个很奇怪的书名"与女人无关"，书名下有一行小字"正如女人，与我无关"。
　 作家的女人不停地扭来扭去。 　　　　　　　　　　　　　　　
　　　　　　　　　　　　　　　　　　　　　　　　　　　　　
　　　　　　　　　　　　　　　　　　　　　　　　４选择卫生巾的调查公司
　 我们的每个城市，都配置有一个城市调查队和一个农村调查队，直属于国家统计局。你可以想办法在这里买到一些你需要的数据。例如当地的人均生产总值、人均收入、居委会名单、街道的家庭构成、每个家庭的背景等。但这其中存在相当的水分。所以人们除了一些基本数据会在这个单位购买，更多地将调查工作交给各类专业的调查公司。在每个城市都充斥着无数的调查公司。据说，在国内大中型城市，每个人每天有８０％的可能遇上直接调查；９０％的可能被间接调查；９７％的人在大街上有被拦截调查的经验。 关于卫生巾的工作，朋友向我推荐了一家叫"诚实"的商业调查公司，全称是"诚实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前身是官方在本地区的某部门下属的调查机构，现有六名督导及一百多名访问人员。

　　　　　　　　　　　　　　　　　　　　　　　　５调查公司的会议室
　 很显然由于我的卡片上只有姓名没有职务，对方为安排哪一级的人接待我们伤了点脑筋。其实与我一起去的助手是我在人事部的上级（我曾在人事部干过一段时间）。我们在调查公司的会议室见到他们客户部的陈经理。这间会议室也用于座谈会（一种调查方式）。会议室很空荡，正中是一张可以坐十来人的大圆桌，天花板上有一只方形的大灯，墙角一个高高的木架上摆着一盆植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墙那么大的镜子，陈经理告诉我那是单面镜，并带我来到镜子的另一面。
　单面镜的另一面，也就是会议室的隔壁是一个拥挤的小房间，监察室。贴着镜子有长长的工作台，可以坐五位工作人员，他们透过单面镜对会议室一览无遗。工作台上有两台显示器，显示器的另一头是两只监视器，一只在会议室墙角那盆植物的花盆里，另一只在天花板上的大灯的盒子里，用于拍摄座谈调查会议的现场。监察室还有一台录音设备。麦克风在大圆桌的桌面夹层中，通过桌面特殊的声音通道录制现场谈话。所有的监控记录将用于对所调查课题的整理、分析和研究。

　　　　　　　　　　　　　　　　　　　　　　　　６从前的作家
　 在我认识作家之前，他是个对自己一举一动吹毛求疵的人。他极为注意强调自己的姿势，如果不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到桌前，他便写不出一个字；他的女人如果不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他便不想碰她们。直到后来，由于长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着，以及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进行性行为，导致身体出了毛病。他的右腿关节比左腿关节粗了一倍，尾椎也比一般人大了许多，他的脖子向右可以拧９０度，向左只能拧３２度。
　在医生的治疗下，他开始纠正自己的毛病，为此他有一年时间中断了写作。 这位一年都没有动笔的作家在决定重新开始写作时对我说，"在不写作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是。"我觉得他似乎在对一个长期困惑着也长期在思索着的问题下结论。 从医院出来以后，作家开始了体味丰姿多彩的性生活。 　　　　　　　　　　　　　　　　

　　　　　　　　　　　　　　　　　　　　　　　　７卫生巾的大劫难
　 我始终认为卫生棉条的出现与女性自慰有极大关系。性学大师葛理士在其著作中说过，"其实女性大多在月经结束的前几天是一个月中性欲最旺盛的时期"。只要女性在这几天自慰的话，卫生棉条的出现便显得不可避免且极其自然了。
　 在此之前，"黛丝"、"贝蒂"、"爱"以及我们公司的"小雪"牌四种卫生巾充斥着本地女性的月经期，这四个品牌占本地卫生巾市场的９８％以上。近年来，有国外引进的卫生棉条一上市便迅速地抢夺卫生巾的市场，卫生巾的经营者面临着空前的行业挑战。 目前，市面上的卫生棉条主要有美国的"ＫＫ"，中美合资的"艾丽丝"和国产的"芳芳"三个品牌。它们已经在短短的两年内夺得了３０％的卫生巾市场。照此下去再过不到一年，卫生巾将从市场上消失，所以"全面卫生巾联合及保护协会"于一年前成立。但仍然不断有卫生巾厂家改为生产沐浴棉，或生产与卫生棉条配套的卫生护垫，更有的干脆该位专门生产卫生棉条。
　 "卫生巾联合协会"为了多会失去的市场，每季有一次专门会议，从卫生棉条的特点到卫生巾市场作详细分析，讨论卫生巾的现状及出路。厂家们团结起来，寻找扭转局面的方法。他们策划了一整套的竞争方案，其中包括每年拿出一大笔基金用于赞助文艺创作。第一笔基金的获得者是一位女性刊物的撰稿人，他发表了一些关于卫生棉条的出现与男权主义关系的文章，认为女性选择卫生棉条根本是一种自卫，是女性在遭到男性不轨性行为对其刺激后的一种无能的反应，是对女性的一种变相讽刺和嘲弄。他在文中倡导所有的女性拒用卫生棉条，口号是"（来真的）自卫，不要自慰"。
　 而卫生棉条正以其合理的设计、优良的品质赢得越来越多的青睐。 　　　　　　　　　　　　　　　　　 　　　　　　　　　　　　　　　　
　　　　　　　　　　　　　　　　　　　　　　　　８什么都不是
　"我已经变得什么都不是，无论写作或不写作。"作家伤感地说。此时作家的作品已经颇受欢迎，特别是那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为他的著作迷狂。
　 "年轻人因为看我的书而诅咒世界，这是一种对生命、对社会的不正常理解。他们因此而不完成功课，放弃其他兴趣，成绩下降，得近视眼。"作家说："我不喜欢我现在写的东西，但我不知为什么我不写就无法生活。不管肉体或精神，我只想维持现在的状态。早年的追求已经远逝，我正和大多数作家一起消耗着文学宝贵的有限资源。当文学枯竭的那天，人们才会醒悟。现在大家都只需要保持一种最不媚俗的媚俗姿态。"
　 人们告诉我，他的书写得好，有感觉、前卫、有个性、不俗、与众不同。 　　　　　　　　　　　　　　　　 　　　　　　　　　　　　　　　　

　　　　　　　　　　　　　　　　　　　　　　　９与女人无关Ⅱ
　 从我的调查结果中可以发现：８５％的男人都有过购买卫生巾的经验，但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为老婆或情人买。购买卫生巾的男人有８５％以上选择"小雪"牌，据调查，其中１８％是出于老婆或情人的指定，另外的８２％都承认对"小雪"的名称和广告中有模特有好感。 这篇长达两万五千字的报告提交以后，我们的老板兴奋不已，"我们下周开始马上开始专门生产为男人设计的卫生巾，这个市场竟然占卫生巾市场总额的５０％"
　 十一月三十日这天，突然上市的"小雪"牌男仕卫生巾使"卫生巾联合会"大为惊讶，但更多的是佩服我们公司独特的机智，在这样恶劣的市场气候下，竟然能找到一条如此绝妙的出路。 　　　　　　　　　　　　　　　　　　 　　　　　　　　　　　　　　　　　　
　　　　　　　　　　　　　　　　　　　　　　１０作家
　 最后一次拜访作家的时候，他的书已经荣登一家出版社的畅销书排行榜第一。我发现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只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才能写作，只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才能作爱。他说这次他不会去治疗了，因为他不能中止写作。他告诉我，他正在写一本有关"姿势"的书，但他并不准备出版。
　　　　　　　　　　　　　　　　　　　　　　　　　　　　　　　　　　　　　　　　　　　　　　　　　　　　１９９７.１１

作者：dr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