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精灵
凌晨时分的住宅区像是一片空旷的沙滩。月光越过那些静静蹲伏着的笨拙的楼房,一层一层地漫过来,又渐渐退去,如同潮汐。如果你长时间地观望,会发现在蓝色的月光中,波动着一些浅绿色的东西。他们是夜的精灵。他们只在夜晚出没。他们没有性别之分,没有年龄差异,他们形体柔软,飘乎不定,像是狂风中的云彩。他们嗓音尖细短促,像黎明时分的稚鸟。这些精灵会相互穿身而过,但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他们怕踩着对方的影子。他们的形体是虚的,但影子却是实的。有些顽皮的精灵会变幻成各种生物,惊吓迷路的猫。就像猫戏老鼠那样,直到这些背运的猫精神彻底崩溃。猫精神崩溃时会发出长长的悲鸣,像是砍削的利器。这时候会有个负责的精灵走上前拎起猫的尾巴,一次次地掷向附近的墙壁。骨胳碎裂时声音沉闷得像是上帝的回声。月光下那些紫色的血闪烁着奇异的色彩,蛇一般逼近墙根。猫全身的毛孔悉数张开,这使得猫看上去像是一块丢弃的抹布。然后那个精灵会将这块抹布样的血团丢入垃圾箱。随后精灵们的笑声像沙子那样抖落。
天光乍现的时候,早起的环卫工人会将这些尸体连同杂乱的垃圾一同铲入垃圾车。如果环卫工人视力较好,他一定会看见那些失去魂魄的猫,他想这又是几个葬生车腹的倒霉蛋。当然,他不会看见垃圾车盖上那几团闪烁着绿火苗的眼睛。
地下室
一段时间以来,我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我寄住在这间废弃的地下室里着手一部中篇小说的创作。雨季的徘徊不前使得地下室愈加阴暗潮湿,那些衰朽不堪的课桌缝隙里已经爬出了许多伞状的小蘑菇,它们伴随着室外绵绵的雨雾正漫无边际的疯长。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些漆黑如鸦的夜晚,它们持续膨胀时的愉悦之音。我很担心有一天这些家伙会爬满我的全身。在木质的阶梯旁,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一些漏洞百出的旧轮胎,如同一条条开肠破肚的鲈鱼,内部盛满了黑暗。
我是在一个睛朗的午后来到这里的,那是我记忆中最后一个好天气,那以后,我的记忆之中飘满了蒙蒙细雨。我耗费了整个下午,把两张桌子改造成我目前的床,另外一张沿袭了它本身的用途,还有一张我动了节肢手术,成了有靠背的椅子。家----就这样形成了,很容易,让我想起创世纪的场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因为天光不足,我让灯整天亮着。那是一只白炽灯,它乐此不疲地复制着天光,抵御黑夜的降临。我认为本世纪初,爱迪生发明它是源于对于白天永恒的渴望。这段时间里,在白炽灯不知疲倦的朗照下,我渐渐忽略了昼夜的更替。我身边没有任何计量时间的器具,我自小就害怕钟表,现在我明白了,我恐惧的是奔跑不息的时间,望着刻度盘疯狂打转的指针,我会一事无成。如今,在这座钟表之城里,我也许是唯一不携带时间出游的年轻人。这也使得我对时间的揣测比一般人更为精确。我可以凭借阳光下影子的变化来判断时间的行程。当然,这仅限于晴天,在这如死亡一样冗长的雨季里,我就一愁莫展了,但这时,时间对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除门之外,地下室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是一扇狭小的窗户,它镶嵌在紧抵写字台的墙壁上,我端坐在写字台边恰好能透过它欣赏外界的图景。窗子被一块厚厚的有机玻璃封死,高于街面约一尺左右。我
双目平视便可以看见一方流动的狭小的空间。经常会有一些移动的树木在屏幕上交替出现,确切地说,是行人形态各异的小腿,它们或娇嫩,或粗糙,或紧绷,或松驰,或白,或黑,被许多质地不同的鞋子所牵引着来来往往。这是审视人类的最绝妙的角度。那些体态轻盈、肩挎砷包的女士小姐们故作漫不经心地留意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有谁会注意到一双眼睛正肆无忌惮地审视着自己最无瑕顾忌的脚踝呢?舍弃鞋子,仅就赤裸的脚踝看,你很难分辨主人的性别与年龄,反过来说,人类自身性格的揭示必须依赖于外在的物质。这很让人伤感,但很有趣。通过反复研究,我得出一个结论:凡是脚踝纤细,小腿臃肿的女人,无一例外有着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孔,这种面孔常年笼罩着一层暧昧不明的色彩,具有从动物性向人性过渡时期特有的征象,类似于费尽心机地掩蔽了一场尴尬,或是性高潮渐趋消褪的面容。也许很多男人喜欢这种茫然无助的女儿态,并能从中寻到几许莫名的成就感,我却恰恰相反。我厌恶这种含糊其是的面容,是因为我深知自己就是在暧昧之网中苦苦挣扎的飞虫。你见过性格,境遇完全相同的恩爱夫妻吗?
作者:度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