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之----把伤口留在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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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心中的恐惧已被唤起。
----张小波


整个夜晚我坐立不安。我捧着我的不锈钢茶缸坐在桌前,脑子里是空茫茫的一片,我竭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英文单词表上,可是我做不到。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情绪完全控制住了,我难以用准确的词汇来描绘这种情绪。我一再地在心里默念着:克制,克制,克制。我怕自己会突然发出那种动物般的尖叫声,这会使事情变得更严重。
为了驱散这种情绪,我打起精神做了几道线形代数题。许多时候数学是一种有效的精神体操,它使人在进行的过程中充满了征服感和理性,这有助于放松。于是我一连做完了练习一练习二练习三,对了对答案,竟然只对了2道。
我意识到这个夜晚算是完了。
更可怕的是,事情只不过才起了个头。

妈妈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常。她假装过来拿东西。她问我:你怎么了。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和她同时吓了一跳。我不敢看她。我捧着茶缸莫名其妙地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水,又回到椅子旁,站住,开始抓头皮。
妈妈说:下午才洗的头发,怎么又痒了?说着她伸手来想帮我。
不要碰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几滴水从茶缸里溅出来洒在地板上。
妈妈愣了一下。
我意识到我刚才的反应太大了。我能感觉到从心脏那里传来急促而汹涌的一种冲击,某根神经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我又喝了口水,悄悄地压抑着来自胸腔的沉闷和刺痛。我非常害怕我会发出那种失控的尖叫声。我根本不敢看妈妈。有一个念头此刻不可阻挡地出现了。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去找沈芳。
----我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
----我必须哭出来。大哭。
----我想抽烟,抽很多很多的烟。
----我必须喝酒,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酒鬼。

我不能死。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打了一个激灵。
我不停地对自己重复以上的话,不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果然,妈妈有些小心地问我: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有什么事不能和妈妈说吗?

来自胸腔的那种沉闷感越来越严重,我想大口地吸气却不能让妈妈看出我的紧张。于是我抿起嘴唇用鼻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对自己反复暗示说:平静一点,你平静一点。
然后,我张了张嘴,对妈妈说:我想给沈芳打个电话。

此时,时钟已指向深夜十点。我知道妈妈这个时间是绝无可能放我出去的,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快速拿起电话拨了沈芳家的号码,沈芳妈妈接的,她告诉我沈芳不在家,手机也没带。
我放下电话,有些庆幸刚才没有在打电话之前跟妈妈说我要去找沈芳。我转过身来,竭力用很平静的语调和妈妈说:她不在家,手机也没带。我能感觉到那种情绪已经渐渐遍及我的全身,天哪,上帝保佑我能度过这个夜晚。
我仍旧捧着茶缸站在那里,我不敢移动。
妈妈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找沈芳干什么?
我说:不干什么。
妈妈说:不干什么你为什么打电话?
我说:想她了。
妈妈没再说什么,停了一会,她说:你要是不想看书就早点睡吧。
我稍稍松了口气,觉得那种情绪仿佛消退一些了,可是心脏却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那种可以预见的怪异的尖叫声立刻抵达了我的嗓子眼。我害怕极了。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杂志,随便翻到一页假装看起来,我死死地咬住左手食指的中关节以抑制那个声音爆发出来,慌乱中我甚至拿倒了杂志。我开始拼命想转移注意力,一会想想今天中饭吃了些什么一会想想明天早上穿什么衣服一会又想想别的朋友也经历过些可怕的事情不也过来了嘛,我安慰自己没事的不要胡思乱想是我多虑了事情也许根本没那么严重忘记它忘记它不要害怕我不害怕。
我想也许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就会好了。我清楚那种情绪的来源,我得把它哭出来。

我非常渴望能有点酒精或尼古丁来帮帮我。今天下午妈妈发现了我书包里的烟,她用恳求的语气说:青青,妈妈求求你把烟戒掉好吗?我早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发现的,我很平静。我没有辩解一句,我把剩下的9根烟从阳台上扔了出去。我对她说:好的,我答应你。实际上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我迟早会变成一个烟鬼或着酒鬼,仅靠自己的力量我是根本无法承受和消化一些事情的,我必须找点东西来麻醉神经,或者说--转移注意力,或者说--镇定。

事情的发展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这只是开始的时候,而当事情起了一个头之后,就会顺着你的预料发展下去----当然,我是指最糟糕的那种预料。
这个世界没有秘密可言,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明白这一切是个圈套,我要么跳出这个圈套要么假装是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都办不到。恐惧已经苏醒,我只能选择成为一个酒鬼。否则我会随时面临崩溃,那种可怕的尖叫已在我的梦中上演过无数次。

我举起镜子,看见里面的那个人面色潮红而病态,象是一个灾难的化身。我想到去年冬天一个匿名者对我的恐吓----某某就是你的下场。
哈哈,他只说对了一小半。现在看来,某某比我幸运多了。我的下场无人能及。
想到这我忽然狂笑起来,镜中的脸因这种极不谐调的表情而变得扭曲可怖,霎时间我听到胸腔那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迸裂声,象是某种珍奇的贵重玻璃制品被榔头一下子击碎了。
我感到一种温暖粘稠而潮湿轻盈的液体瞬间浸泡了我全部的知觉。
朦胧中我想到一句诗歌:
一只眼睛留给纷纷的花朵/一只眼睛永不走出铁铸的城门 黑井

作者:du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