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春梦


火蓝色的飞机停满山岗 

为什么我一直钟情于春天? 
很多人都希望用一个假设来开始自己的文章。那么,请让我用一个非常过时的假设——如果时间可以倒回? 
我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倒回而已,5年、3年、1年、6个星期、24天、哪怕只是一个小时。如果时间可以倒回,那么所有的生活就能够重新排列。我不需要变化其中的元素,我依然熟识这些人,依然在这些地方生活,可是只是顺序的重组——这是多么不同。 
那么,很多年之前,当我向窗口伸出手去,手指以外那温暖而博大的夜空是不是仍然带着少年时期的虚无气质?当我望向那样的夜空,是不是仍然觉得激动不已?而当我发现自己终于无法触及那完美的星光,是不是仍然深感遗憾而靠在窗口无法排遣? 
这些假设,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我却迷恋于“在路上”。——我迷恋于任何一个城市里的两个地方,机场和车站。由城市到达机场的机铁车站总是带着一种摇晃的感觉,只是小睡一会儿,城市已经不同了。 
南方的春天,高大苍绿的山脉像刀一样插进眼睛。 
我想现在,我再也不会用这样锐利的语言来形容这里。南方的春天,无比温柔。潮湿的空气被困在阴沉的云层下面,阳光不能穿透的地方,是零乱的楼房。 
直通车的出口是一排关口,出了关口,我就失去了一切庇护,在一个同样属于南方的城市里。 
在JFK有一架飞机,为了把你从远方带回来。我在JFK的关口也曾经紧握这句话,流畅的节奏就像滑过机翼的风,它们会使舱外温度下降到0度。但是我期待降落以后,呈现在眼前的新的世界。 
南方如此炎热,我从一个海岸到达另一个海岸,带着关于海水的幻想。 
在我的生活里,我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多么想和某人一起生活。这是老J发给我的一句话,这句话夹杂在其他段落里,使其他段落黯然失色。于是我把所有的行李一再压缩,因为幸福的生活不需要那些箱子。我只要背上包,出门下楼,穿过车站,找到一辆叫做A21的穿梭巴士,投进33块钱,我就到达了那个岛上的玻璃房子。巨大的玻璃顶下面,永远停着一架可以载我的飞机,在登机口,永远有笑容可拘的小姐,她的背后是即将落山的太阳,太阳把大厅涂成明亮的红色。那一刻我和世界是相连的,这个世界向我开放,我的城市我的国家我的天空我的海洋我的无边无际的夜空。 
而我只是达不到,那个“生活”里的地方。 

太阳下山带来绯红的幸福 

树瘦了,我这样想。 
这个房间太暗,当我们把电视机的音量彻底切除,这个房间就显得那么暗。有无数汽车在窗下经过,晨昏交替。而珠江的暮色还是没有为我上演。 
在楼下的游泳池边,忽然开始有人弹起了吉他。这是为黄昏而准备的歌曲,来自热带的吉他声。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夕阳在棕榈树后面,碧绿的池水和鲜艳开放的花朵。所有的节奏都在舒缓地摇动。我想那一定是电梯里的长发乐手,这个乐手有浅蓝色的眼睛,大家都说他的父亲是法国人。我不知道这个国家是否曾经被法国殖民,但是据说这里有许多法裔后代,他们都非常漂亮非常迷人,他们是夜晚的精灵。所以,我想一定是他。他拿着一把棕色的吉他,这是葡萄牙吉他。现在,池子边开始聚集起了美丽的女孩子,她们穿着印有巨大花纹的裙子,头发挽起来插着鲜花。这些鲜花在热带很常见,据说它们在日落以后会散发出盅惑人心的香气,而太阳升起来,它们就枯萎了。 
从我的窗口看到棕榈树的叶子在燃烧。这是唯一一次燃烧的时刻,每天它们都这样表演着。它们那些着了火的叶子在风里摇动,像无数热情艳丽的手臂。很快,这样的舞蹈就要结束了,夜晚来临带着清凉的月光。吉他手会唱起波多民歌,人们起舞欢笑。 
树,这就是我的圣诞节。我在三楼的房间里忍受着一年一度的胃痛,同时看着声色欢歌在我的窗台下。我无法像她们一样旋转,也无法像她们一样笑。 
我是那么失望。 
树,你知道吗,有些时候,失望只是一刹那,面对一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事情,失望就来临了。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三天以后,我回到这里。一无所获。我说,这样不行。 
树,你知道吗,日落的时刻曾经是我最钟爱的时刻,因为那是狮子饮水的时刻。 
但这和我无关,日落的时刻,整个西安城熠熠生辉,金顶琉璃瓦。 
树,你对我说过新疆的傍晚,天是青蓝色的,雪山就在面前。我不知道空气里是不是真有瓜果的香甜味道,但是我可以想象雪山的气息,带着泉水和生命的气息。 
树,谢谢你在这个炎热的日子里,来看我。 
我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时候我正走在环市东路上。我经过一些昏暗的酒吧,一些立交桥。桥下有花店,还有开得很晚的凉茶铺子。广州的道路复杂,在经过每一个路口,我都要停下来看看路名。这时候是下午5点35分,下班的人群正在拥挤着,空气都是尘土的味道,车水马龙。我想,南方就是这样,消磨了时间。纵然我的家乡是那么宏伟,我却再也会不去了。随着时间过去,我甚至开始遗忘了我的方言,现在我回到那里,就会有人指认出我不地道的口音。 
但是傍晚所带来的幸福,闪闪发亮的城市,还是因为记忆而留了下来。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