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上海


这个春天,我站在窗口对我的故乡道别。
似乎我出生在那里,就是为了22年以后的道别。
我想起冬天飞离那里的一架飞机,它在跑道上犹豫了片刻,随后拉起了操纵杆。它向天空飞去的时候,几乎感到了城市的重量,它无法抗拒这样的重量,可是它也无法抗拒天空的吸引。
最后它还是走了,带着饥肠辘辘的人们。

22年来,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风流浪荡,一如既往而心甘情愿地被情色所诱惑。
这个地方没有一间干净的咖啡店,没有一处安静的操场,没有一条清洁的马路,也没有一个平静的人。人们彼此勾引,彼此抛弃,彼此自以为是。没有原则的女人在这个城市里滋长,她们无处不在地欺骗我们,拖泥带水,死缠烂打,最后把我们逼离故乡。
我们是被逼逃亡的,逃亡到自由的港口去。
我吸进这个港口的第一口空气,我说这是我的家,它给我自由,我爱它。
我爱它,我现在所居住的城市,我爱它爱到已经忘记了我的家乡,忘记了那个没有夜晚的淫荡城市。我已经把它忘了,我的身体里没有它的痕迹,我的生活于它再无关连。
做出这个决定的夜晚,我终于病了。
我裹着浴巾站在走廊上,凌晨一点大风呼啸,它把我吹病了。我萎靡不振地对某一个人说:“健康的人,总是被不健康的人伤害。”
是啊,我的故乡纵容不健康的人,她们伤害了我。她们剥夺了我的居民权。
我要每天烟酒不断,以省下一个多月以后的医疗费用。我要用这笔费用参加2003年4月3日在展贸中心的MOBY的音乐会。我要去看我的MOBY了,带着血淋淋的早晨的疼痛。
我学习使用有很长把柄的锅子,试图煮一碗我一辈子也不会喝的粥。
我还学习使用很深的炖锅,炖一些南方富于营养的烫。
我还把手指伸到炒锅里,将粉碎的辣椒末子撒下去。
我还在半夜起来为你修改简历,你那份如果没有修改马上就被枪毙的写着乱七八糟英文的简历。
我要在35度的中午步行30分钟去一个叫喜来登的酒店找那个世界上小朋克都喜欢的鞋店,再在大雨滂沱的早上把沉重的皮靴拎上飞机。
每个月我看着NTT的帐单除了发愣,还是发愣。
然后我要搜肠刮肚把我珍藏的SMASHING PUMPKINS交到你的手上——我曾经在那个CD唱片铺子前徘徊四次,以决定是否要出20块钱,当时我每个星期的伙食费也就差不多20(那是一个生活指数多么低而单纯的世界)。

我要和我的家乡说晚安了,你们折腾去吧。我再也不会让你发出的任何信号波及我的卧室。
折腾去吧,喜欢折腾的人,总有一天你们会把上海折腾地沉入海底。我会来凭吊你们的,愚蠢的家伙。我要在你们也把我拉下水以前尽早逃离。
你是一个不知足的人,你不是我欣赏的人。你还有非常良好的自我感觉。这没关系,在上海沉没以前,你大概还有机会见到我。我会穿着我的兰色T恤,我保证,顶着我头上的爆炸发型来看看你, 把我的手放在你糟糕的手里,让你握一握。然后我要告诉你
去你娘的,我不及格,你没让我及格。
然后我就乘坐飞快的飞机离去,并说晚安,上海。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