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天真

hruler03.jpg (1927 字节)



二十六个小时前,我在有许多镜子的排练房里,躺在地板上。
老师说“现在我们来练习髋部的打开,这样会让你们的身体很舒展”
那时候锦茹在香港国际机场的安检口,她拎着全部的家当。
二十四个小时前,我回到家洗完澡,给想聊天的人打了电话。
锦茹站在虹桥国际机场的出口。深夜的机场里,空荡的大厅里亮着天堂一样的灯光,女声一直在说“从香港来的班机已经到达”。她一遍一遍听着,她从行李带上把箱子拖下来,唯一的一个箱子。然后她用投币电话找到我。
23:35,我穿过上海去看她,在巨鹿路的Woodstock。
我穿着防水风衣。在这样的七月,即使半夜还有太阳的味道,可是我还是穿着雨衣。繁华的上海已经暗淡下来了,曾经一轮一轮起来的灯光被搬到几千米的高空继续上演——我看到最蓝的夜空和最亮的星星。然后我看到锦茹。
锦茹穿着黑色背心黑色长裤,非常有垂感的装束。背心的后背开得很低,所以她反带着一串珍珠项链。项链垂落在她的背上,华丽甜美。她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有CD散粉,用一条LV的皮手链扎着。
我说你来看我不用这么破费吧。
她说我要回家去了。
我说回澳洲?
她笑着握起我的手,把手链带上然后说你喜欢的人给你买这些东西吗。
我说不,他认为我有太多带在手上的东西了,他看着头都晕了。
锦茹说那太有趣了。
锦茹比我大十岁,是长乐路1131号里属于分水岭的一辈人。据说我小时候经常喜欢去她家吃东西,而她则非常讨厌小孩子。直到我十五岁的一天,她来我们家送鸡翅膀,看到我坐在床上听老狼的歌,就过来和我讨论喜欢什么颜色的围巾。然后我们就好了起来。
锦茹喜欢的是橡皮头。橡皮头比我爸小十岁,是和我叔叔一样大的。关于他的逸闻很多,我所知道的几乎都是比如差点被腌制咸肉的石头砸死之类。我爸曾经看到五岁大的橡皮头一个人站在花园里,自言自语。走过去一听,我爸说:
“册那,小赤老在操练下流话”。
而锦茹说从她八岁(橡皮头十八岁)开始,他就去她们家陪她和她妈妈过圣诞节。然后锦茹就喜欢他。然后橡皮头结婚了,举家前往美国了。这时候锦茹二十六了。
十八年啊,她说。
然后她笑笑。
今年的春节,锦茹被派往香港。除夕夜我和爸下楼买东西,在路上遇到橡皮头,爸和他相互问候,说了点笑话。回到家我接到锦茹的电话,我说今天看到橡皮头了。她在那里轻轻回答到“没大没小。”
这时候锦茹也已经结婚了。

锦茹的老公几乎什么也不做。
1131号里的人都会教育自己的孩子,以后不要找振振叔叔这样的人。锦茹自己买了房子,自己买了家具,简直是自己一个人结了婚。锦茹的婚礼很简单,那时候我在中学里住校,周六回来妈妈说茹茹姐姐结婚了。我说啊?
锦茹说她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她嫁了个画画的。
我实在不能把他叫做画家。
他对锦茹也不错,经常帮她买菜做饭,因此和房子里的主妇都熟悉。她们让他帮忙买点米之类很重的东西,可是还是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嫁给这样的人。
有一天他们吵架了,锦茹操起一个为地板打腊的拖把砸他。
他重演了当年橡皮头的一幕。
我没有告诉锦茹橡皮头如此的历险,而锦茹把老公砸伤了。

我们在酒吧里一直坐着。
我以为锦茹有话和我说,可是直到两点,她一直在问我念书呀,学校之类的问题。她漂亮的珍珠项链一直在晃动。
两点半进来几个外国人,频频向我们举杯,最后干脆坐了过来。锦茹和他们聊天,我趴在一边。我很累。外国人兴致高昂,不厌其烦地讨论上海的美丽,讨论西班牙的什么地方,讨论电影,讨论酒和性。他们说在德国,女孩去酒吧就是为了找一个性伴侣。锦茹对于这样的谈话得心应手,我听懂的部分甚少,听不懂的都是重要部分。
然后外国人要走了,他们说“Come with us?”
我说"NO"
目送他们离开以后,我说锦茹啊,NO一定要说的字正腔圆,斩钉截铁!锦茹笑着。
她说我是一个人回澳洲去了,今天早上六点的飞机,你再陪陪我好吗。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在香港在上海,你知道的,你都住过,没什么好混的了。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你喜欢的人吧。
她说你现在就知道喜欢喜欢了。
我们尴尬得对望了一阵。我知道她一定想起了橡皮头,她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最后大约四点钟了,她说玮玮头,我们走吧,我去机场。
她总是叫我玮玮头,这是1131号的习惯。
这时候酒吧里开始放假天真。我非常喜欢这首歌。我就一直跟唱着,锦茹用手捂着脸。我以为她哭了。
歌里唱着“尽你努力答应我,你会爱惜我。”
唱到这句,她突然抬头,大声说“玮玮头,真的要走了,还要去机场办托运。”

我想现在她已经在澳洲了。我对她说我在网上有个论坛,她说那么为我发个帖子吧。
锦茹,澳洲是冬天吧。
作者: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