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

Unhappy girl
Left all alone
Playing solitaire
Playing warden to your soul
You are locked in a prison
Of your own devise
And you can’t believe
What it does to me
To see you
Crying
-----JIM MORRISON

每个午夜，她都是这座城市里最后的DJ。

节目结束的时刻，也就是一天完结的时候。直播间弥漫暗黄的灯光，单调的打点声中，她轻轻地与听众,与过去的一天告别。
其实那一刹那,也就是新的一天的开始。可是没有人发现，她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

她从不说明天，是因为对于她来讲，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关上灯,走出直播间，总有一个电话还在守候着她。
是一个男人不再年轻的声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可以听出身边这个城市语言的通病----将所有的卷舌音都讲成平舌，并且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没有很快收线。
他的语音让她觉得温暖。

“人生所能给你的，
是将幻想注满生命。
孤独与失落是生命的助长，
痛苦与快乐是对时间长短的感受。
听不见远处山脉在吼叫，
只见眼前闲情逸致处处生。
我之悲哀，
虽说不是人之悲哀。”

（是你吗。会是你吗。）
---该叫你什么呢。
（非要有一个称呼吗。）
---或许你可以叫我：下载你的心。我是搞计算机的，这是在网络上的名字。虽然事实上，我还没有下载过任何一颗心。
---为什么。
---很简单。懂得在网络上生存的人们，谁也不是傻瓜，谁也不能下载谁的心。
（尤其是对于那些只懂得使用问号和感叹号，而不会用句号和省略号来诠释这个世界的人来说。）

“我不过是对自己说
孤独只是一种感觉
勾勒怎样的嘴脸才能反映心愿
只怕连最后的自尊也消失
泛指的人”

（是你吗会是你吗。）
---你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很干净的平头，并且有着慧黠的眼神。
---为什么这样问。其实都是很平常的人。每天在腰间挂上一堆通讯工具，穿梭在高楼大厦和交通工具里。像个缺少天线的排雷兵。
（因为如果你是，我就会告诉你，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有人常常会无端地在大街上失去方向感。口袋里只有十五块人民币，只是两张车票，两瓶水和一张盗版CD的价钱。）
（太久没有在阳光下活动，苍白的脸和疲倦的眼睛都不能够适应。皮肤很快就晒黑了，可是如果不戴上墨镜，还是会有一种眩晕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因为如果你是，我会告诉你，很多次，午夜孤冷的街头，有人会忽然用手挡住眼睛，无声地开始抽噎。那时她的心脏会因为思念而剧烈地疼痛，收缩，直到窒息。）

“有一种无法想象的压抑
你无法也无力摆脱
它让你窒息
让你头脑发木
让你孤独无望地慢慢下去
直到你失去思维 失去神经
失去区别你和他人不同的任何一点
直到你再也没有力气拿起书
再也没有一滴血供养你的大脑
如果你相信来世 那就等着吧”

（你要等的不是我不是我别难过别太难过。）
---十几岁的时候，读到了飘。那个绿色眼睛的绝世佳人有一句名言：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那时候，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合我们的梦想。可是不管今天过得多么糟糕，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了。
（年轻是多么好。）
---我们都曾年轻过不是吗。
---那时侯，爱之于我，并非一蔬一饭，肌肤之亲。那是一种欲望，是疲惫生活中不死的英雄梦想。

“‘走吧走吧走吧，’
鸟说，
‘人类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实。’”

日子像流苏一样从手中滑落。
午夜的电话就像一个洞穴，让漂浮的灵魂暂时安歇。
她联想起一部很老的电视剧集——女检察官凯瑟琳，与隐居地下道中半人半兽的文森特的爱情故事。
是午夜的纽约市，幽暗潮湿的地下洞穴，水滴渗落的回声，蜡烛燃烧的气味，以及凯瑟琳与文森特之间的黑夜独白。
就是在那种近乎梦呓的断续中，他们渗透了彼此的灵魂。

“在这混沌的人海中，难寻自我。
我怎么想不起来，上辈子我是怎过的？”

---你有一把冷静而倔强的声音，就像你常常用帕尔曼。
----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导演过一出小小的话剧。挑选演员的那天，有个女孩拿到台词之后不过几秒，便在大家面前泪如雨下。后来义无返顾地刷掉了她。
---是不是认为她太煽情。
---一个好的演员，不会用到眼泪来打动观众。
（其实，人的一生中，哭泣也是有限的。）
（也许在某一刻，就开到荼縻。)

“一个人慢慢走向大海。
冰冷浑浊的海水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
以至他的灵魂，
他无力摆脱，
仅有脆弱无力的挣扎，
用那枯瘦的四肢托着巨大的头，
带着绝望的灵魂，
在嘶哑无声的呐喊。
没有知觉，没有人性。”

（萎谢的心底还有不曾泯灭的敏感和率真。）
---曾经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
那是疯狂的八十年代末，刚刚大学毕业，日子很难。
（那边的黑暗中，点起了一支香烟。）
---乡野的风景并不算是特别美，农家的卫生和生活条件也没有城市完备。可是那真的是一种完完全全的简单的生活。
---因为你可以使用最直线的思维去理解和处理一切。
（在那样的单纯和轻松里，一个小脏孩淌着口水的微笑，集市上卖白兰花的老婆婆附送的青杏子，都比全世界的喋喋不休和自我膨胀更令人快乐和感动。）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儿。）

“牵强附会之势，美已泛滥。
何时开始懂得，唯自然为最美。”

（是不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聆听生活是不是。）
---要知道，这座城市里已经有很多人熟悉你。他们喜欢上了那个安静的谈话节目主持人。
（他们说，那个女孩话很少，却有着直指人心的聪明。）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也许你并不清楚，你和你的节目已经很出名，在这个竞争残酷的行业中。）
---这儿太吵。
（而我只能在安静中触及一个人的灵魂。）

“只觉得日益空旷，日益狭窄。
剩下枯萎的意志，干涸的渴望。
还有枯燥的节奏。”

（在只言片语中触及你的灵魂。）
---你会不会爱上我。
---会的。
（通常，看到相象的人，都会忍不住去爱的。因为只有如此，才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孤独。）
---那么你呢，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不知道。
（我有我的怀疑和不羁。但同时我坚持做一个简约主义者。这是不是太矛盾。）
（不。还记得张爱玲笔下的范柳原和白流苏吗。善感而又精明，热切地希望不再孤独。可是你知道，如果没有很单纯的欲望，每个人命中注定只能绝望。）
---我们都是如此地害怕寂寞，却又如此深刻地孤独．

“在这漆黑冗长的夜，
我在走，不停地走。
到处都是人，
到处都是人。
我弹着琴，
我流着眼泪。
我在走，不停地走。
我想放声歌唱，
可喉咙却闭。
我心里悲伤，脸上却露着笑容。
无论我怎么走，
还是回到我原来的位置。
我茫然地走。
我不停地走。”

命中注定的绝望。
就像命中注定的午夜电话，以及它命中注定的忽然消失。
（哦那不再年轻的带着方音的声音。）

“我知道你存在，
但不知道哪里去找。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
但不知被安排在哪一天。
你看我劳累地活，无动于衷，
甚至没有半点暗示。
我就这么艰难地，
向那遥远的，
一点微弱的光亮移动。
直到有一天，
当我心力不支告别人世的那一瞬，
你来了。”

每天,她依然做节目，静静聆听。依然从不在最后的时刻说起明天。这次是因为，对于她来讲，旧的一天，似乎再也不可能过去。

都市华美而悲哀的夜色里，永远是自己最后的DJ。

作者：飞越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