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

2000年，在网上的夏天，和人说起地铁里坐在我右边的女孩。她坐在那里，眼泪的滑落，安静无声。
他说，你想让我发疯吗。
我笑，象手腕上开始发黑的银镯，发出脆弱的声音。

初中的前两年，金牛座的美丽女孩会很认真的问：可以亲你一下吗？
13、4岁的女孩象娇柔的粉色花瓣，没有人会拒绝的花瓣的抚慰。
好啊。
她笑着，亲吻我的脸颊和唇角。
美丽的金牛座女孩叫菁。

平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30岁、40岁、50岁、60岁……我们一起变老、变丑……

休学之后，在附近的高中上夜校。喜欢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窗外夏夜婆娑的树影和淅沥的雨点。还是那个孤独的，不愿接近的女孩。

总有一天我们是会分开的，没有人能一辈子在一起……死亡或者我们自己，你选哪一个，平？

初一开始的每个星期，我都会去学校的画室画画。我和菁跑到那个喜欢谈论高跟鞋对女性体态美作用的美术老师办公室里，请求让美丽的菁也可以去画室画画。瘦瘦高高的美术老师很爽快的答应了，没有人可以拒绝花瓣的请求。

平问，怎么才能肯定我们是爱着的……

那天下雨，来上课的人很少，我依然坐在那里，撑着头发呆。提着雨衣的迟到的女孩走了进来，脸上粘着从长长的马尾辫中出逃的细碎的头发。
我记得她的脸，她有双很漂亮的眼睛，身材娇小，有象弱小动物般的警戒神情。
她漂亮的眼睛在教室环顾了一圈，坐在我右边的椅子上。

肯定你是被爱的，我笑，平，你是被爱的。

在阴暗的画室里，抄着菁的笔记和英语作业，丝毫不肖她在英语老师面前为我说的好话。依然是不安分的自私。
菁是温和美丽的女孩，她只是看着我，而我总背对着她，独自离开。

你知道你有多矛盾吗。平说，也许你拒绝的正是你想要的……

女孩从暗紫色的帆布包里拿出文具，纤细的手指整理额头上的乱发。
她朝我这边探了一下，那天我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黑色漆金戒指，我用那根手指把笔记本朝她推过去。她看了我一眼，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然后低下头，说，谢谢。
我看见她和我用一样的黑色硬皮本，角落里用红色的笔写着她的名字：婷。

平，我们难道真的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吗？

初二那年，菁的作文得了奖，在路边摊我请的臭豆腐。她被烫到了嘴，含糊不清的说：明年我们还去参加吧，语文老师好失望哦……。我笑，我们之中总要有一个去扮演失望的角色的，菁。

平……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我不会用力的……我只是觉得难过……

婷告诉我说，她的家不住在附近。
我看见一个骑破旧摩托的男人来接她，她坐在后座上，面无表情。

一想到结婚我就害怕，平笑着说，如果非要结婚的话，就嫁个海员，他不要常回家，我依然可以一个人……他只在我想要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就好……

暮色的街道，菁兴奋地说她想象中男朋友：高高的、瘦瘦的，清晰的脸部轮廓，要英俊的一塌糊涂……我笑着接着她的话说，还要有细长漂亮的手指，能把白色衬衫穿的很漂亮……
一路笑着的女孩。快乐的很简单。

你呢，平说，想过结婚吗？
想过结婚，但想不出会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婷喜欢的游戏是撕纸头。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雪白的纸片和苍白的手指。纸片破开张大的伤口，发出疼痛的美丽叫声。我看见婷嘴角边，不易察觉的，笑。

平，我们现在拥有的都会变成曾经。就象我现在发现我曾经是那样的快乐，是连自己都要嫉妒的快乐。

菁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乖巧的看着老师微笑。老师说，好吧，你们一起坐。
就这样，我们整节课、整节课的说话；我继续抄她的笔记和作业；她会在我被迫起立回答问题时在下面小声告诉我答案；我给她所有喜欢的书和漫画，看席慕容的诗，还有菁的眼泪……
一个月后，我们的座位被分开。老师冰冷的声音，菁和你不一样。

我希望有很多很多的爱，然后要有很多很多的钱，我要买很多很多的东西送给我爱的人……平笑，你呢？

婷的身体朝我靠过来，鼻息温温地在我的脖子上拂过。
你很香，婷笑着说。
是吗？我笑，那是我用的沐浴露，有风信子的香味。
婷摇摇头，认真的说，那是每个人的体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味，每个人的感觉也会不同……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有点潮湿……
她笑着。散开的一头浓密长发，微微颤动着。
我发现婷在说话的时候，她美丽的眼睛会直直的盯着你。感觉有种无形的压力，叫人屈服。

我突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愿望的女孩了。

将近毕业，菁换去一个更好的班级，认真准备考试，开始和我疏远。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再和我说话了。
学校的走廊，我对她微笑着，她漠然的走过，我看着她，依然微笑着。
这一切发生的不可思议的自然。

你的心里有人住吗？

婷到的很早，独自在看一本书。她说她总把握不好时间。
《人性的弱点》？你喜欢卡耐基？我坐到属于我的位子上，奇怪的看着她看的书。
白天在学校借的，你看过吗？婷问。
看过一点，都是些废话。我笑，知道萨特怎么说吗，他说人是无用的激情，人的所有活动原则上都是注定失败的……
婷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和我一起笑。

平说，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2001年的春节，CHINAREN校友录里的班级聚会。
他们问，还记得菁吗？
我笑着回答，记得。

平说，不要喝这么浓的茶，还有咖啡，少喝点酒，不要抽烟，不许熬夜，早点睡觉……你要听话，要乖哦。
我笑，好，我会乖的。那你也要乖点，你今天不用上课了吗。

夜校最后一天上课，下着很大的雨。
婷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没有坐下。头发湿湿的，从包里拿出笔记，说，专门来换你笔记的，本来都不来了……考试见。
她笑的时候很美。
我说，好，考试见。
摩托噗噗地发动声，漆黑的雨，淹没一切，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呢？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呢？平问。

收件箱里，陌生的发信人。
你好吗？……是我：菁……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我仿佛又能听见她这么认真的说。
透明的皮肤，温柔的嘴唇，淡淡的笑，那个象花瓣一样的女孩，她去了哪里？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也许，是她再也找不到我了。

那天的考试，婷的座位是空着的。

你会打电话给她吗？平问。
谁？
菁！
你说我会吗？
……不会。
为什么不会？
……你会吗？
等我找到理由，我会的……

婷就象雨后，积聚地上的雨水，慢慢的蒸发，终于，消失，一点痕迹也不留。
我们从没有问过彼此的电话、住址。也许彼此从一开始都在等待着这场消失。
我记得她漂亮的头发，警戒的神情，美丽的眼睛，苍白的肤色，笑的时候象瞬间绽放的脆弱花朵。她是弱小的动物，小心翼翼，害怕伤害。
婷说，我身上有潮湿的香味。
我们的孤独都粘着毒刺，不能靠近。

菁安静的躺在我的信箱里，我始终没有找到理由。

那个在地铁站里，独自流泪的女孩。她哭的很孤独，很美。脸颊上的泪痕，象青花瓷上的细碎裂缝，无从开始，没有尽头，片片的撕裂开，发出寂寞的呜咽。

平说，我恨你。
我笑，我爱你。


2001年3月18日


作者：j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