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的忧伤
她沿着四壁的围墙旅行,在狭长的通道里,追寻唯一的方向。记忆犹如这环绕她两侧的墙壁和脚下的土地一般繁复,看不清真相。她走了很久,路很长,没有目的。她是个旅人,沿路旅行。
旅途是安静的,就好像是在真空中发出的尖叫。偶尔她能听见透过墙壁发出的声响。她把身体紧贴在上面,从墙壁的那头发出的或者更远的地方,有人在嬉闹,孩子的啼哭,市场的喧哗,情人的爱语,猫在叫春,食物所发出的清香……。她想越过墙壁去探望,却被恐惧弹回到泥泞的地上。她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她记得自己是一个旅人,她的记忆是墙那边的空气,模糊的,两两相望。
道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偶尔下起雨来,泥巴掩过她的脚脖子,艰难的拔出腿来继续迈步。她的鞋早已不知所踪,双脚上割伤的迹痕一直蔓延到腿上,隐隐的感觉到疼痛。天晴的时候,你可以看见阳光从坚硬的脚下射出,灼伤了她的身体,呈现绯红色的透明。
那穿墙而来的遥远气息使她幻想可以挣脱这个旅途来到的另一个方向。也许这才是她终究的归途,绝望让她如此的希望。可她的恐惧另她无法靠近,或者还有什么是她无法解释的。一切交给命运,她从不曾挣扎。
她注意到墙壁上出现的门。那些微微敞开的门里总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那个熟悉却早已远去的名字,一个忧伤的名字。她来到一扇半闭的门口,这个名字随即消失,墙壁开始颤抖,门发出哭泣,她把细长的手伸向那门,一股手的温暖融化了她。那是属于另一只手的温暖,一双和她一般细长苍白的手,温柔的,固执的,坚韧的。只有一刻,她的眼泪落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呜咽。门强硬的拒绝,她被弹回到猩红色的地上,亲吻自己的手指,手背,膝盖。灼热猩红的土涂抹在赤裸的腿上,墙壁是冰冷的。直到眼泪褪去。
她继续沿路走着。背着一个空落落的背包。在这旅行的开始,她怀着美好,试图在路上寻找到一些可以纪念的东西来填补这巨大的空洞,可至今徒然空无。她依稀记着曾有什么是曾留下的,在她的背后是承重的,是关于一辆自行车的怀念,为一碗热汤流下的眼泪,一个俏皮的昵称,一句话的感动,一双手的温暖……只有一刻她不曾以为的幻觉,现在都无从追究,已无一物。
她慢慢习惯了从那一道道门后发出的名字。一个忧伤的名字。她推开了另一扇门,一辆暗黄色的自行车已经脱漆,斑驳一片的靠在黑色的砖墙上。风里夹杂着一个女孩快乐的声音,她在风里用快乐喊出了一个名字,有个模糊的笑脸在亲吻着这个名字。她安静的等待这场快乐的散场,只有那辆老久的自行车依然停靠在墙角。她悄然的关上了门,随着自行车倒下。
睡眠中,猫在她周围走动。它们发出在发情期才有的凄惨的叫声。声嘶力竭的绝望。即使爱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它们依然在继续。而痛苦又能意味着什么。她躺在地上,没有痛苦。却不能安睡。猫们不断的舔着她裸露的皮肤,要她倾听它们的哀号,像一场荒诞的喜剧。它们企图告诉她的所有,她都尝试着回答。终于一切可以结束了。除了她的不能安睡。
这漫长的旅行,茫然从未远离。她的身体逐渐失去重量,土地的灼热和泥泞失去了原有的威吓。伤口在慢慢的愈合,留下陈旧的疤痕。她感觉自己是个巨大的浓疮,不停的流出浓血,慢慢的被挖空,化作一摊血水瞬间被这土地侵蚀。总于她无力的摊倒在地,土地慢慢张开嘴唇吞噬她的骨肉。那人的双手里盈出甘甜的清水出现,她俯身就着他的手贪婪的喝着,她太渴了。长久的孤独折磨着她维持着这场毫无目的的征途。那人眼睛里锋利的剑割上了她企盼的双眼,她跟随着他,却因他的阻挠不能靠近。那人说,你的方向只是通向虚无的死亡,跟我来,我给你我的道路,给你我的方向,我指引你,教导你,你是这时代的溺死者,我指给你这个时代,你所服从的命运不是你的。她的喉咙被人切断,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破碎的呜咽。她的身体疲惫不堪,不能识辨。恐惧伴随着想望一同到来,她双手向上乞讨着。被拒绝我,不要拒绝我。他们同时呼喊着,像泪流满面却能置若罔闻的歌。她听见那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里没有了忧伤。这个陌生的名字呼喊着她,刺穿了她唯一的右耳。她在恐惧中不停的挣扎。那人露出鄙夷的神色对待这个弱者,整个空间都在唾弃她,诅咒她,伤害她。只在那一刻,所有的都抛弃了她,一切都消失不见,她终于看见了那旅途的尽头,在白茫茫的坚硬壁垒的尽头,一扇紧闭的大门。她这才发现,她的背包里装满了钥匙。却找不到一扇能打开的门。
作者:jane 2002-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