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一二三
（一）
只有一束蓝光。
清冷的,郁郁寡欢的。
着金色的衫,黑色的皮裤。长发。闪光的电吉他。
重金属是华丽的。
华丽是心脏上的一个缺口。华丽是一脉相传的。华丽是自从那天,对抗若隐若现的迷惑,拉来穿在身上的盔甲。
上帝说,你来,给你华美。
后来才知道,华美是附骨之蛆,它借一具身体表演它的风情,榨取他,吸干他。然后抛弃他。
艳与寂。华丽不能逃避绽放的那一瞬间的灿然,更不能逃避灿然之后的绝望。
若一生为了一次开放,那么活着就必须忍受艳以外的寂。
在那一束蓝光里,solo是一次风暴,扫过吉他,扫过听者的耳膜。然后。留下一阵阵颤抖在心中。
歇斯底里的,原谅那一可不可抑制的激情。你可以看见他眼角的泪光的。只是你变得轻易不容易原谅。
我不知道他那疯狂的扫弦为谁而奏。那一刻我陪他在一起沉溺着,流淌着。
我欣赏足够的冷静。有些人是一个画外音,在足够长的岁月之后,那个声音变得不动声色。
可是有些人不行,有些年龄不行。
他要把你拉进去的,那些喷薄欲出的欲望,激情,他的身体扭成一个最具挑逗的姿态。他其实不在乎你,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节奏里,只是他手里的那些节奏不是可以平缓流淌过去的河流,哪些是漩涡,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上天,你的孩子。你要我把生命一折两断,从两头开始燃烧,我光亮照人,可是我的寿命比他们短一半。
不过是要借我的身体演绎一种风情吗?是的,我把自己的生命当作祭品。可是有些东西,你没有给我。我被另一种节奏蛊惑着,我被另一种命运收买了。
可是一开始你便没有给我选择,你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我要什么。我轻信了。
那束蓝光从舞台顶端照下,我笼罩在那里面。我弹着手中的琴。我哭了。这一切都太突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很早以前,我弹起琴的时候,我以为神明与我同在,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我们只是被神明抛弃的孩子。我们被着酒神的音乐收买。
（二）
你启齿,唱出第一个字,有人自栅栏旁边走了过去,手拂过那些铁栏,感觉手指间的跳跃。
少年仰起头,叼着烟,敞着纯白色衣服,眼泪从那失神的眼睛里流出来,皮肤干燥,眼角发青。
第一个动作,头向左偏,第二个动作,头向右偏,第三个动作,抬起你的双手~~~~~~~~
抚摸那干燥的皮肤吧,去吻她,吮吸她,像吮吸一个多汁的桃子。
然后枪声响起,你们猛然推开彼此,你们向相反的方向逃窜。枪声自你身后响起,你如处身电影慢镜头里那样倒地,倒地倒地,像风吹起的白色塑料袋在空荡的街上游荡,飘过街角,转弯向前,汩汩的血,红色的血,从你的脑后冒出,香甜的腥味,高粱熟了。
亲吻,吻自己。自你的脚趾,脚踝,小腿,大腿,私处,蜷成一团,吻,搓揉,撕咬,渴望整个身体的交融,你第一天来,带着你的胎发,没有带那些衣服,现在,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是你的衣服,水银泻地,于镜子中的那个倒影接吻,贴近,贴近,再贴近。四肢冰凉。
芙蓉已死。雨夜。树的妖精从一千年的咒语里苏醒。暗处缠绕,树枝缠绕树藤,绿苔轻附树干,呵气,呵气,动物的嗅觉体察弥漫的威胁情绪,青狸死,倒在白狐的尸体叛变,一场政变,一场叛逃,一场浩荡。
流星坠地,所有的星星坠地,那只天蝎的尾巴,是所有星星的神经中枢,拧它,拧它,痛楚在天际传播,看所有的星星尖叫。
光的碎片。第一片里,你送出左跨,第二片里,你伸出右脚,第三片里,美丽自你抬起的指尖倾泻而下,左转,右转,后倾,前倒,弯腰,你长袖善舞,第一束光,第二束光,第三束,第四束~~~~
你死在你的第一个梦里,溺死。
你死在你的第二个梦里,绞死。
你死在你的第三个梦里,冻死。
你死在你的第四个梦里,你死在你的第四个梦的梦里。
（三）
一个月以后我满18岁。18岁以前每天都是17岁末。17岁末。草疯狂生长着，忽得停顿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该向哪一个方向蔓延。17岁末，写过很多东西，所有的文字都不是我的，是别人给的，有个人藏于三戒，隐于我心。我代他说话。
代小瑞，可乐，周周说话。还有很多人。我看着他们，悲伤哀切，可是我说不出，什么都说不出。苦难蔑视语言，如果语言试图去描绘苦难。我看着你，你的眼是万丈冰潭，瞬间冻结，沉入我心。你封锁我，堵我的唇不能发声。18岁之前每天都是17岁末，18岁之后每天都是我的垂朽。
我的垂朽，我不能说话。18岁是分水岭，18岁之前我是无知妄言的孩子，18岁之后我的世界将一片荒凉。荒凉，荒凉如那茫茫雪原，雪之下土地在死去，土地之下生命在被冻结。我就此失语，只是看你，望你，看你比成精的玉石还寒的眸子。寒。一瞬间。红颜化作白发，每一天都是我的垂朽。
四月。暮春。樱花残败。于是美丽。于是你美丽，你像所有残败的花一样美丽。哀伤，你的哀伤，灼灼其华。你是最美艳的红珊瑚，红珊瑚是你的骨骼，不停的扩张，生与死在你骨骼里交汇分裂，界限泯灭，死亡背后依然盛放。
让我为你编织你的祭奠。如那之前，每一年我为你织一件袍子，绣最美丽的牡丹，如云般的流苏，让你披在身上，（呵~~~~）我为你画眉，画唇，勾勒你，涂描你。（你的眉，你的眼，你挺直的鼻梁，呵~~~~）美若隔世而来，瞬间，惊心。自你的第一眼，从此死心塌地。我在失语的世界的世界爱你，继续爱你。（呵~~~，前生往事）
喊我的名字，不要停，喊我南南。舌尖轻触上鄂，南——南——。一遍一遍，不住的喊我，喊我名，甜蜜的，哀楚的，悲切的，欢欣的，疼爱的，怨毒的，都随你。我把我的灵魂交付给你，让你握在手中，丝丝缕缕，我灵魂里的憔悴，沉重，愉悦，过往，今后，付与你手，也都随你。然后我带着我这疲乏的身体出走，走过烟尘，走过迷雾，丛林或沼泽，岁月在我曾甜美若朝花的容颜上留下烙印。（我也将老去）如果我能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你一喊，我就回来了，穿越无数的遭遇，过往，那些逃跑开去的岁月，我拖着我这老去的身体回头，回来让那灵魂重新融入我的体内，回来听心脏跳动的声音（那么真切）。你喊我，我就回来了。
作者：礼拜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