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长眠到最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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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诗意的旅程将结束,之后,他们各自离开了。在我印象中,我曾经是个在稿纸上奔跑的人,尤其是冬天,我蹲在阁楼里写一些字,把干燥的被子裹在身上。我没想过会有离开的时候,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总是在最后的时刻才意识到旅程早已开始。

我梦见自己又站在空旷的厂区,金属的击打声和锅炉的轰鸣混合在空气中,巨大的储槽在我正前方,在最深的地方,它们都是长着面孔的家伙。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所有的人在这个梦中都是不存在的,这情景像极了1998年。那年夏天我在一辆驶往郊区的依维柯上,有个女的问我,你听过老鹰乐队的歌吗?他们是非常好听的一个乐队。可我当时想到的是,我再也不想跟任何陌生人说话了。

在这个死去活来的夏天,我的耳朵里塞满了洪水的消息,到处都是水深火热的人民,而我唯一的念头是得到一张火车票,穿越所有的警戒线去到遥远的地方。很多年之后我对小尹说起这趟旅程,说起在浑浊的大水中,一头猪孤寂地站在屋顶。小尹在若干年之后干燥的地方快乐地笑着,而我当时穿过鹰潭、怀化、遵义,直到重庆,在嘉陵江边扔下沉重的行囊,远方就在我的眼前,我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否听到她的笑声了。

我25岁时候才明白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人,并且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我25岁的时候,那台黑色的单卡收录机把很多磁带都绞烂了,这让我心痛无比,从收录机里面传来的音乐带着尖利的嚣叫,我只能坐在沙发上听门外汽车开过的声音。所有心爱的事物都在腐烂,并遭受折磨。那年夏天我把自己放逐的计划得以实施,但我觉得放逐这个词真是太古怪了,我只想做个跑来跑去的人,像一只卡通的兔子。

后来我真的跑到了一个叫重庆的地方,同样是一无所知的。在缓慢行驶的列车上,我看到綦江的水位已经稍稍退下,在堤岸上,被洪水摧毁的树木齐刷刷倒向我的身后,它们倾倒的姿态酷似一幕悲剧的结尾。那条江上有一座著名的彩虹桥,在98年的夏天,仍旧是安然无恙的。

这个夏天,火车走了2000公里的路程,我已经没有多少诗意的话要说了。我站在江边吹风的时候,有个老头坐在不远处油毡布搭起的凉棚里,后来我走过去,他是个算命的,他预言我将在98年爬出回忆的阴沟,他甚至说我会站在巨大的河流边,只有河流才能给我带来好运,而雨水是我命中的陷阱。我站在离嘉陵江很近的地方,我已经成为一个相信预言甚于相信诗意的人。



作者: 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