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杀戮
班里又发现一具尸体，与以前那几具一样，仰躺在盥洗房的水泥地上。胸口被锋利的刀具捅了好多黑色的深洞。血早已流干，在他身下的地面上凝固成暗红色。死者的眼睛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圆瞪着外突，疼痛使他的面部肌肉抽搐几近变形。像沙滩上干死掉的鱼，难看极了。我只是瞥了一眼，胃就翻腾起来，不敢多看，从围观的人中挤出来，匆匆跑开了。
说不清这是第几起凶杀案了。这学期开学以来，凶杀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在班级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大家三三两两的在一起小声猜测、揣摸着这个残忍的变态凶手究竟是我们中的那一个。警车呼啸着一次次开进来，把一些同学带走单独询问，又一个个的送回来。直到现在案情还是一筹莫展，毫无眉目。只是尸体仍是一具具的出现，面部狰狞、血迹斑斑，在宿舍里、卫生间、校园的小树林中。
我还是习惯着一个人的独来独往，悠闲孤单地看闲书，趴在阳台上看风景，偶尔跷节课，躺在林子里的草地上，嘴里咬根草杆，漫无目的的望着天空发呆。不参与他们没头绪的议论，对每次的凶杀也只字不提。那些娇滴滴的女生叽叽咕咕的交头接耳，不时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叫，更是让我嗤之以鼻。我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口袋里，头发像秋收后留在田地里的麦茬一样又短又硬，吹着走调的口哨，神色漠然地掩饰着心中和她们一样的恐惧。而我那如猎犬般灵敏的鼻子更多的是嗅到了空气中充斥的血腥之气，带着丝丝的甜腻。这气息让枯躁沉闷已久的我除了害怕外更感到莫名的兴奋。就好似冬天的狼看到了雪地里孤零零的小羊，深海里饥饿的白鲨潜到了一个红泳衣身体的下面。杀戮已经开始，死亡如此之近，不知那个凶手是谁，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没有预兆，你，我，都有可能。这本身就充满着巨大的刺激。危险的想法焦灼着我，整夜不能入睡，双眼发光，面颊通红，所有在无聊的生活中快要死去的感官和神经猛然苏醒过来，达到无比亢奋的状态。
我几乎能臆会到那个人的心态，甚至可以断定，在某些思想形态上我和他有着相近之处。压抑在内心的疯狂与毁灭是如此强大，无处释放，终于崩溃泄出。潘多拉的匣子徐徐开启，黑色的雾气喷薄而出。这死亡的恐怖、甜腥的气息是如此诱人，唤醒了心中原始的罪恶与杀机。在这个无法证明自我存在的年代，只有用自已变异的形为来满足人性中最深的欲望，体会着痉挛的快感。背叛和超越已达到了极端，甚至病态，要以死亡的游戏，改变生活的愚蠢平庸。
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他，可是又无法判断他是谁，是每天相对的众多面孔中的那一个。行为异常的疯子也往往具有疯子般独特的聪明头脑和审慎，他隐藏得很好，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班里稍稍平静许多，不知道他是稍事休息，还是在选定目标、蓄势一发。有时这种平静让我怀疑他是否停手了，放弃了疯狂的举动。我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生出一丝淡淡的失望......
这天下午我来得特别早，是夏季里难得的好天气，风轻云淡。我还是习惯地嘴咬着一根草杆，趴在三楼阳台上，漫无边际地四处眺望着。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后颈上，伸手一摸，湿湿粘粘的，很快又一滴落下来，在我裸露的手臂上，竟然是一滴鲜红的新鲜血液。惊恐中抬头上望，上面阳台上有个男人的背部已三分之二探出在外，挣扎着，两只手无助地在空中乱抓，血就是从他身上滴下的。在他之上，是一个橘红色袖子的胳膊，直握着一把匕首，正有力地往下面的男人身上扎着，一下一下。这一切突如其来，像无声的电影。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几近中止，停顿了十几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而已，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教室飞跑过去。刚刚坐下，喘息未定，铃声响了，同学们涌了进来。“又死人啦，还推到楼下去了！”不知谁进来嚷了一声，大家都乱哄哄地向外跑。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受到的惊吓还没有安定下来，还好，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我在人群中慌慌张张地掠了几眼，恍惚中，远处，一个橘红色的影子，一双冷冷的目光，我的心再次被猛击了一下，没敢迎视过去。局促中垂下眼，却赫然发现手臂上那滴血迹还在，鲜红而刺眼，急忙放到桌面下。------晚了，所有的掩饰全落到那双眼睛之中，一股寒气从脊背上爬过，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四个------杀人灭口!
教室里此时已是乱作一团。
我背着书包下楼，看热闹的人乱糟糟地蹙拥着，戴着白手套的警察来回忙碌着。所有的喧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低着头从旁边绕过。我的思维混乱，无法思考，不知该相信谁,也无法清晰地表达出什么。压在心中的秘密像胸腔里被安放了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秒声在耳边如此清脆，却不知那一声会是最后一响。那冷冷的目光仿佛无处不在，在背后偷窥着我，阵阵寒意又再次侵袭上来，我打了一个寒噤。他已洞察到我目击了一切，接下来呢，杀我灭口吗？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那才是安全的地方。
打开家门，家里却是空无一人，我静不下心来做那怕最细小的事情，像只笼子里的困兽焦躁地走来走去，等待着有人回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人却没回来，这是多么异常。恐惧在加剧，危险逐步逼近，我却想不出一个主意。我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抓起电话，话筒中却没有响起例常的号音。“啪--!”灯突然都灭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月亮透过玻璃投进来惨淡的光。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杀戮的前奏曲一样让人窒息。他来了------!这念头驱使我拉开房门，几乎想冲出去。可是看着漆黑的楼道和邻居紧闭的铁门，------他切断电话和电源，不就是想诱我出来吗？如果他潜伏在楼道里......或许他就在屋外蛰伏着，伺机而入------我重又退回屋内，小心翼翼把防盗门层层落锁，关上每扇窗户，在房间里飞快的巡视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较好的防身武器，一把藏式匕首。这是朋友很久前送我的，一直挂在墙上作装饰，我从没有拔出过。褪去刀靴，我端详着这把刀，突然间镇定下来，在月光映射下它泛着银白色的寒光，刀刃干净冷冽，仿佛从没有喂食过血、沾过腥气。可是我似乎又嗅到那股甜腻的气息萦萦飘浮着，在房间里漫溢开来。这寒光、这气息让我更为冷静，体内深处隐藏的杀戮之性被慢慢诱发，在这气息中像个嗜血的野兽蠢蠢欲动。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纤维都已绷紧，如同是远古部落的土著，窥伺着上风口的猎豹，那不是豹，是我得以存生的食物；又似被推入角斗场的古罗马角斗士，面临着不是我亡、就是你死的时刻。我紧握着这把匕首，背对着窗坐下来，低下头深深地呼吸，月光冷冷的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我的影子。窗外开始响起轻微的动静，我没有回头，静静地等待着那攸关的一刻。当地上又出现一个更加高大的黑影时，瞬间，我转身，一跃而起,两束寒光在高处交织在一起......压满我双眼的是巨大的橘红色，甜腻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溢满了整个房间......
窗外，月光静静的，悄无声息。
作者：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