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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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医院拥有蓝灰色的光线和某种腐烂的臭气,我就站在一层的一间急救室里,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姥姥死了,死于脑血栓。姥姥的身体就躺在我身旁的一张床上。我刚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姥姥脸上的皮肤散发着某种橡皮似的光泽,这光泽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意味,它引起了我很多回忆和联想,接着我看到姥姥紧闭着双眼,她用鼻孔朝着我,那鼻孔的形状十分清晰,这一切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姥姥的床旁有我的姨,她在哭,我的妈妈一来就变成了她们两个一起哭,我的姨哭声很大,而从我的妈妈那里只能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我觉得这间病房好像天生就有某种消解作用,因此虽然我明知道她们两个哭得很伤心,可她们的伤心却似丝毫不能影响到我,我仿佛是个多余的局外人,从我一来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样的表情,我想我也该哭一下才对,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哭,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内疚和尴尬。
  这个时候我身旁桌子上的一张死亡纪录让我摆脱了这种尴尬,我拿着它故作认真的读起来,其实我什么也看不懂,只看到最后写着:某时某刻病人心脏停止跳动,死亡。  
  在这中间我听到我的姨托着哭腔在问我那当过医生的妈妈,你说她还有救吗?我总觉得妈没死。
  我把那死亡纪录交给了我那一直在无奈地摇头的妈妈,她接过来看一眼就放下了,然后继续摇头。
  后来又来了很多人,我的老爷、舅舅、姨父、姨父的妹妹,他们无一例外的哭了,我更加感到内疚,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把这一切怪罪在医院灰蓝色的灯光上,这光给人一种压抑、混乱和绝望的感觉,我被它搞得束手束脚,在接下来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都着了魔似的被这种光所包围。

  我相信在一切不幸的事件之前都是存在某种预兆或暗示的,在我姥姥去世半年后的今天我更加确信这一点。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回想起了在我姥姥被确定死亡前的几个小时,那是一九九九年九月的某个下午,我现在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是阴天,天黑的异常的早,我打开了我屋子里的节能灯,我一直讨厌节能灯,它散发的蓝色灯光总让我打不起精神,在屋子里我从来都是开台灯,因此我很难解释为什么要在那天打开屋顶悬挂的那盏节能灯,而当时我并没有感到里面有什么问题,我看到它哒哒哒地闪了几下,可是光线一直没有正常,总处于一种半亮不亮的状态,就是D医院走廊里拥有的那种灰蓝色的光线,并发出嗞嗞的响声,显然这是由于长久没有使用导致的结果,按说我应当马上关上它,可我没有,我突然觉得在这样的光线下盖上被子睡一觉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于是我果真上了床盖上了被子准备睡觉了,这在今天想来更加不可理解。
  可我还没睡着就听到电话铃响了一声,然后我的妈妈那边接起了电话,当时我就不想睡觉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妈妈的房门砰地打开了,然后我隔着门听到她哭着对我的爸爸说:我的妈妈死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我打开门对我妈妈说,你说什么?
  我的妈妈摇着头说,你姥姥死了。
  
  也许他们中间有人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他们,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是我的远房亲戚,他们故友重逢、有说有笑,一会儿他们会和我们上一辆面包车一起去火葬场参加我姥姥的葬礼,但,我不怀疑他们会在葬礼上悲痛欲绝痛哭流涕。我的姥姥现在躺在一辆灵车里,因此此刻我看不到她本人,但我能看到她的画像,她的画像就在我的怀里看着我,我又想起了那种橡皮的光泽和清晰的鼻孔形状。
  橡皮的光泽和清晰的鼻孔形状--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秋天的清晨没有阳光,我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不停地发抖。

  又有几盏发着灰蓝色灯光的节能灯悬在我的头顶,我怀疑这是否是我的错觉。
  这个简陋的告别室里站着很多面目模糊的人,以至我不想去叙述他们。
  我的姥姥彻底离我而去了,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变成水蒸气和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我有些后悔,不知为什么,我在最后也没有骨气勇气去轻扶一下那橡皮的光泽,我已经没机会了。
  此刻,我觉得我是游离于这里的人群和气氛之外的,被一种奇怪的念头牵引着,是因为什么呢,节能灯,橡皮的光泽,还是其他什么?
  我的脑子里有一种憋闷的声音在轻微的震动着,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越来越混乱,但一切都结束了。

  我早说过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只是我们知道得太少,现在我更确信这一点。
  我妈妈对我说在我姥姥去世的前一晚她莫名其妙的失眠了。
  事实上,我的姥姥对于死亡的预知比我们任何人都来的强烈,下面这一段是我的老爷告诉我们的,我们听完之后马上回想起我姥姥去世前半年时间内的一些反常的举动,比如从来都不爱照相的她突然提出要照像,并且把仅存的一点儿祖传首饰分给我们。
  下面这一段你可以仅仅把它当作一个和上文无关的小故事来读。
  
  上一个冬天的下午有一撮小小的阳光漏进我姥姥的屋里,那是一种甜甜的如同奶油一般滑腻的阳光,它们粘在了我姥姥的床上,当她午睡完毕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它们中的一部分又转而粘在了她花白的头发上和半边脸上。
  我的老爷这时在隔壁的房间看报纸,在他看完了自己认为应该看的所有内容后,他站起来为自己到了一杯水,他从不喝茶以及其他饮料而只喝白开水。
  我老爷拿着玻璃杯来到我姥姥所在的房间,他看到她背对着他坐在朝南的那面窗子下,阳光此时像窗纱一样把她以及空气里面飘浮的细微物质一同包裹在里面,这种景象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口说,你起来了?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她缓缓地说,我起来很长时间了。
  他觉得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窗外的阳光里或是另外的一个什么遥远的地方,接着他又说,你今天写完大字了?
  我姥姥这次没有说话,她仍然坐在那里,我老爷发现她好像在注视着什么东西,他想问却不知怎么开口,但马上他就听到我姥姥对他说: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他走过去之后,她就把手指向阳光里的窗台。在这个从来都很干净的窗台上,我老爷看到一小堆尘土,那形状酷似一个坟墓。

作者: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