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半个月前发现的它们。

一只黄色母猫和四只白色小猫，它们躲在我们家楼下自行车棚里的一个装苹果的废筐子里，母猫浑身脏兮兮的，它好像很虚弱，总是无精打采地躺在里面，四只小猫还睁不开眼睛，只会胡乱挥舞着爪子。

小翔吓了我一跳，他突然从正对着自行车棚的楼道口走出来，对我说：

嘿，你一人站在车棚里干什么？

我哆哆嗦嗦地说，没什么，我，没什么。

小翔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他朝我走了过来，我的心跳怦怦地跳着，为了掩饰我故作从容地随便问了一句，你吃完晚饭了么？还没有。他说，在此之后他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你是不是感冒了？不，我对柳絮过敏，一到春天就这样。他说着走进车棚，从我旁边的一辆自行车的车锁上拔下一串钥匙。

我车钥匙忘了拔了，他对我说，刚才在家里找了半天。

哦。

杨涛他们出来了吗？他问我。杨涛是一个比我大五岁已经上了高中的孩子。我说，不知道，我没看见他们。我希望小翔赶紧走，可他却坐到了自己的车后架上，看样子他想同我在这个昏暗的自行车棚里闲谈一会儿。

喂，你知道吗，杨涛和林琳的事儿？

杨涛和林琳？

你天天和他一块玩儿你不知道？

我知道一旦我说我清楚杨涛正在追求林琳，他就会留下来问个不停，因此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他说，杨涛这傻逼，老他妈自以为是，咱们院儿的孩子里我最烦的就是他。我们院儿的小孩儿都知道小翔曾经被杨涛打过一次，那次他的右腿被杨涛踢得好几天走不了路，因此他对杨涛既敬畏又憎恶，从此以后他们两人再无往来。

小翔和我的闲谈并没有继续下去，这时候车棚对面楼上小翔家的一扇窗户开了，小翔妈妈探出头对小翔喊，小翔，你取个钥匙怎么这么半天，赶紧回来吃饭。小翔从车后架上站起来朝楼上喊，好好，马上，转头对我说，我先回去了。

我说，好的。

我简直高兴坏了，恨不得小翔赶紧滚蛋，但在此时我和他同时听到了猫的叫声，我一下就傻了，心说这下坏了。

小翔并没有发觉我表情的变化，他对我说，你听，好像有猫叫。我没有说话，与此同时我们又听到了一声。

听，肯定有，在哪儿呢，他说着朝我走过来，哦，在这儿呢。

他指着我身旁的那个破旧的废筐子对我，嘿，你看啊，这儿有猫，还不少呢。我只好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你别抓走他们，也别告诉别人。怎么，你早知道了，我说你刚才站在这儿干吗呢，这些是你家的猫？不是，我说，但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好吧，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小翔微笑着对我说，我回去吃饭了。

小翔的微笑让我觉得很踏实，但我仍然觉得这些猫的位置不够隐蔽，后来我看到了那些让小翔打喷嚏的柳絮，于是我把它们一堆堆地扔进了那废筐子里，我想这些猫有柳絮盖着就不会再被人发现了。

小猫还躲在破烂的柳絮里面，母猫已经不见了，我在锅炉房前面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在拼命的奔跑，后面有一群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追它，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们边追边用石头砍它，我发现猫的一条后腿已经瘸了，跑起来一拐一拐地，看起来很难受，后来一块三角形的石头打中了它的后背，它一声没吭只是颤抖了一下仍然继续跑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心里对猫说你快跑快跑吧。

他们一路追到了我们院那所废旧食堂外面，那只猫一下子钻到墙边的一个洞口里去了，于是他们一帮人就将洞口围住，然后不停的往里扔石头，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他们仍的石头打倒猫身上没有。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对他们说，你们别闹了。他们中间有的人才发现我，对我说，哦，你也来了，怎么，这是你家的猫吗？我说不是，但你们别折腾它了。

他们一听不是我家的猫，就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后来有人拿来了一个拖把，他们用拖把头往洞里捅，边捅边说我不信你不出来。我对他们说，这个洞可能通到别的地方，它肯定早已经跑了。我的话马上遭到了反驳，他们其中一个人肯定地说，不可能，这个洞是死的。

我很不理解我的朋友们干吗对这只猫这么有兴趣。

干脆用火把它烧出来吧，它要不出来就烧死它，他们折腾了半天里面仍不见动静，便有人提出了这个建议。于是他们又找了一个扫帚扔了进去，准备把扫帚点了，我想这下这只猫可完了，我又想到了它那四只小猫，它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很可能马上就会变成乌黑的焦炭了。

这时候杨涛来了，杨涛说你们一帮人扎在这儿干吗呢。他们其中一个人说，嘿你快来，这儿有只猫。有只猫怎么了，没见过猫阿。杨涛对我们这帮小孩儿说话从来都是用一种不屑的口吻。我对杨涛说，他们想把那只猫烧死，你别让他们烧了，咱们去玩儿别的吧。杨涛诧异地看着我，他说，怎么，这是你家的猫？我说不是，但你让他们别闹了，玩儿什么不好，跟一只猫较什么劲。

杨涛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他仿佛也对这件是没什么兴趣，于是他说，操，都别他妈闹了，赶紧走，踢球去。他又指着其中的一个孩子说，你丫还弄，赶紧给我回家拿球去，再不去我他妈抽你丫的了。

我们去踢球了，我想这只猫应该感谢杨涛，杨涛把他救了，杨涛很不错。

你最近看到小翔了吗，踢球的时候杨涛问我。

没有。

别让我看到丫的，看到我就抽他，丫跟林琳说我的坏话来着！

被杨涛几句话救了的那只母猫又同它的四个孩子一起躺在堆满柳絮的破筐子里了。

我想这只母猫之所以出去是为了自己和小猫找东西吃，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吃你就不用出去了，不出去你也就不会有危险了。在此以后我每天都会把家里吃剩下的东西喂给他们，我生怕这一举动被别人发现，因此我只是在天黑的时候才用报纸把剩饭包起来然后趁着没人赶紧扔到破筐子里，连多看它们几眼都不敢，在目睹了我的朋友那天的行为之后我更加确信他们只要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又在想如果我告诉我的朋友这是我家的猫，也许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我就不用偷偷摸摸地来给它们喂东西吃了，更不用担心它们的生命安全，但我不愿意这样做，具体因为什么我也很难解释清楚。

在此之后的一个多月我都在喂这五只猫，我不知道母猫还出不出去找食了，总之我每次来给它们喂东西的时候它都在里面，那四只小猫长大里不少，我觉得它们应该很健康。

有一天我发现风中已经不再飘柳絮了，也就是在那一天五只猫全都没了，只剩下一个装满柳絮的破筐子。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我看了它们其中的两只小猫，一直在地上跑，还跑不快，被几个女孩子围着，另外一只在林琳的胳膊上，林琳摸着它，很疼爱的样子，她高兴而得意地告诉我这两只猫是杨涛送给他的，还有两只在她的同学家呢。

从那天之后我也不去跟杨涛还有我的朋友们踢球了，因为杨涛加小翔玩了，杨涛更没有像他上次踢球的时候跟我说的那样去揍小翔，他们和解了，于是我一切都明白了。

杨涛总是奇怪的问我，你为什么不踢球了？

我说，我妈妈不让我出来，她让我在家复习功课。

当然，杨涛还是我的好朋友。

小翔总是躲着我，这很好，我也不想找他质问什么。

一切都过了。

一切确实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之后林琳再也没有抱着那两只猫出来过，她对我抱怨这两只猫臭的要死，她把这两只猫也给她的同学了。

男孩子们没有人去提关于那几只猫的事情，他们肯定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又开始踢球了，因为杨涛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不加小翔玩儿了。看见丫我就烦，杨涛总是这样恶狠狠地评价小翔，丫以后肯定是个汉奸！每当这时候我的朋友们就哈哈的大笑起来，我也跟着他们笑。我想杨涛这次说的一定很对。

我只是一直奇怪那只母猫去哪儿了，自从那几只小猫被他们抓去之后，它也就跟着消失了，而林琳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母猫的事情，当然我也不会主动去问她的，我不愿意让她觉得我那么关心一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猫。我猜测这只猫也许是出去找食物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于是它也就去别的地方了，我想它可能偶尔也会回来一趟，再找找它的孩子，因此我时常也有意无意地往自行车棚里那个仍然装满柳絮的破筐子里望上一眼，当然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它，我想它自己的孩子没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不过它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

在很久以后我和我的朋友的一次无意的闲聊中我们聊到了那只母猫，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上述猜测是完全错误的，他笑着对我说：

你不知道吗？哦对了，那天上午你不在，那天杨涛从那破筐子里把那四只小猫抓出来的时候被那只母猫抓伤了手，那一下很厉害，杨涛当时就大叫了起来，他真气急了，问林琳你喜欢这只母猫吗？林琳说这只母猫很难看她不想要了，杨涛就说，好。然后他就一边骂着一边把那只母猫拎到了车棚后面的操场上，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一块儿跟了过去，操，你猜丫杨涛怎么着，他活生生的把那只猫扔上了天，丫扔的可真高，都够四层楼了，五层好像都够了，摔下来的那“啪”的一声响可真脆，吓得我他妈直起鸡皮疙瘩，那只猫也挺行的，摔了一下还没摔死，爬在地上不停的哆嗦，杨涛就又把它扔了上去，又是“啪”的一下，这次那只猫可彻底完了，烂七八糟什么都摔出来了，给我恶心坏了，可是丫杨涛也不嫌脏指着那死猫说让你丫跟我来劲，愣是抓着那西哩哗啦的烂猫又扔了一次，这次连“啪”的一声都没了，那猫彻底蹩了，最操蛋的是后来杨涛还让我们把这猫收拾了，他说你们丫赶紧收拾晚上还得在这儿踢球呢，结果是我一人收拾的，因为我们谁都不愿意捧那摔的稀烂的猫，最后“碎丁壳”我碎输了，没办法，我用一铲子把那猫铲走的，那猫就跟一烂气球似的贴在我的铲子上，肚子里的东西不停地往外流，哈，那天可真是开了眼了，给我逗坏了，你真应该看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