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蝉在古柏上长鸣。我偷了功德箱里的钱。一只狗在叫，我有点害怕。和尚问：你害怕什么？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发现我爹偷过这里的钱吗？和尚说你怎么老是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你这样下去必定没出息。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见过我爹吗？你怎么知道他比我强？”我急切的问。和尚摘了一朵万寿菊，向我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
其实我知道和尚的一个隐私，也是他的痛处：寺庙外的一个郎中曾经趁他不注意，摸了一下他的光头，然后跳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笑：“尼姑摸得我摸不得？！尼姑摸得我摸不得？！”和尚从此瘟头瘟脑了几个月，而且每天半夜用我的采乐洗头。这件事虽只是他们两人的隐私，但毕竟还是让我知道了。至于是谁告诉我的，现在已无从考证。但当时我对和尚与尼姑的关系持怀疑态度。有一天，我向和尚打听这件事，他却振振有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第二天早上颂经时，我在我的蒲团下发现了一本《左派幼稚病》，我想这准是和尚捣的鬼，他却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念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我决定离寺出走，去寻找我爹。
在路上，我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街上那个独臂老乞丐是我的三祖爷。据说在辛亥革命时他与人打赌，结果是那人果真叫了他三声“爷爷”，而他也果真把自己的左手砍了下来。我想我叫他“爷爷”其实是我占了便宜，于是我走上前去，问道：“爷爷呀爷爷，你知道我爹到哪里去了？”他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侄从孙子呀侄从孙子，你往西走，在大海的旁边有一个岩洞，岩洞里有一个九头的妖怪，你的爹就是被他吃了的，趁着他尸体还没腐烂，你快把他的尸体偷回来吧。我这里尚有李逍遥前辈留下的赎魂灯一盏，可以救他一命，手术费5元，价廉物美。可惜我侄孙子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让西方的妖怪偷走了媳妇，”他接着用川剧高腔唱到：“悔当初没斩了那小贱人，我侄孙却中她的美人计......得锵,镪令锵!"我跌跌撞撞的向西落荒而逃.三祖爷在后面喊到:"往西!再往西!"
过了好一会儿,已经完全看不见寺庙了,我才缓下来慢慢走着.这件事对我两利:一,知道了不要占老人的便宜;二,我几乎没费周折就知道了我爹的下落.
然而好事不长.自从有俩兄妹告诉我我三祖爷是骗我的,因为这世界上既没有什么海,也没有什么岩洞,遑论妖怪,我就沮丧了好久.
----而且还有越来越沮丧的倾向:因为直到现在,我既没有看见啥子海,也没有看见啥子岩洞,遑论我爹.

（二）
我又回到了和尚身边，但脑子里尽是那两兄妹。我想我的强迫症又犯了，我吃了两片古尔班通古特酒馆特产的安定。没想到只一小会儿就要拉肚子了。和尚在一旁冷笑，他嘴唇动了两下，拍拍屁股就走了。我知道他的暗示：他要我念两千遍“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借以忘掉那两兄妹。我念道：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没办法，寄人篱下嘛。但我头脑里仍不停的在想那两兄妹。我想：他们要是知道我会这么绞尽脑汁的思考一些关于他们的问题，他们一定会这样做：
妹妹会说：“尽管你也知道这毫无意义，我也知道毫无意义，但我仍要警告你：最大的无聊是为了无聊费尽辛劳。我是过来人，我是对你好。”而哥哥一声不吭的坐在我的蒲团上，恶毒的笑着。这时街上人影一晃。庙里功德箱中的钱不见了。
我正为自己的设计满意，因为这样既可以逃避强迫症的折磨，又不防碍我念经----和尚又来了。和尚一来，我的大脑就不听大脑的指挥了，仿佛别人的头长在我肩上。别人的头装着害了强迫症，不停的摇来摇去。和尚说：“今天吃荠菜”。古柏上两只正在交尾的蝉掉了下来。
“大海在哪里？”
“我提供一个线索：有一个人知道。我本不想说，但你总这样冥顽不化，你会后悔，但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并且会迷上念经的生活，还有每天开功德箱的一瞬间----那种感觉不好吗？”
吃完最后一口荠菜，我已决定找我的三祖爷了。

我找到丐帮帮主。他说：“独臂丐？他走了。但他究竟来没来过也是个问题。有这么一个人吗？”他身边的两位长老善良的摇了摇头。“你别走！我有一个线索......”
关于爱情的事我不想再提，但布干偏要提。
她说：“我爱你......”我说：“我是和尚，就算现在不是，未来也一定是，和尚说的话一定会灵的”。“他只说你会念经，没说你也会成为和尚。”“那我们结婚吧。”“可我只爱你。”“我早说过不提爱情的，你偏要提，事态复杂了吧？”“我可以给你洗脚，但不能结婚。”
布干从哪儿来的呢？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她就躺在我身旁了。她说我三祖爷是“老顽童”，跟我玩捉迷藏，但又怕我迷路于是就派她来陪我。我对她的所有话都保持怀疑的权利。我想：有人说三祖爷是我三祖爷，他就真是我三祖爷吗？这个糟老头子脸上布满狡猾的皱纹----谁又能说他的断臂不是装出来的？好莱坞的电影我见得多了。这个布干说不定更是子虚乌有。她叫布干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一棵大树，神荼和郁垒......”每天晚上，布干都给我讲一个长长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海，弄得我每天夜里都梦见海雾弥漫，把鼻子堵得怪怪的不好受。“起风了。”她的声音那么遥远。有一刻我甚至怀疑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在我身边轻轻地呼吸。她一定有象她的故事一样长长的头发。我一定要见大海。
你他妈又提爱情了。我在日记本上写到。
“我没见过大海
但我见过长长的胡子
从三祖爷的下巴上垂下来
每一根胡子都那么慈祥
有直的慈祥
有弯的慈祥
“往海边走 往海边走
你要找到你的父亲
你要找到你的母亲
这是你的使命”
三祖爷的话
象浓浓的海雾
弄得我鼻子酸酸的

我没见过大海
但我见过海雾”
我在日记本上还写到。
有一天我烦了布干。我说你老跟着我干吗。要是真爱我你就回你老家的厕所里去想我吧。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她走了。我又失去一个找三祖爷的重要线索。

作者：眉间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