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君/世纪末足球
B君
在我逝去的童年里,B君曾经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因为他是我们这帮子小不点的头目。
他比我大五岁,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略知人事正处在青春期的中学生了。年龄的差距使他理所当然的比我见多识广,而正是这些所谓的“知识”构成了对我而言他身上最大的魅力。
如果记忆是可信的话,那就是说的确有过这样的场景:我和其他的一些玩伴围坐在他身边,处在垓心的他正神采飞扬地向我们讲述金庸的小说故事--从张无忌的北极生涯到段誉磕了一千个头得宝。我总是讶异地瞪着眼睛,沉迷于这些象童话般的故事中,同时又从心底里崇拜他,为什么他知道这些事情而我一无所知,原来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充满新奇却又样样与我无关。
我的确羡慕过他,当他手执晾衣杈,在我们的树枝的围攻中挥洒自如;当他总能够用空手轻而易举地卸下我们手中的“兵刃”;当他口中唱着我从来没听到过却又的确动听的流行歌曲;当他在我们面前津津乐道邻座女孩迷人的微笑。。。
今天,我已经不会在羡慕他了,如果不是偶然碰上他的话,或许根本就不会想起他来。他说他结婚已经一年了,现在有份很不错的工作,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微笑着,我心里觉得很古怪。
出于礼貌,我没有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只是偷偷地眇上两眼,我试图找到生活压在他身上的痕迹,但他仍然是淡淡地安然微笑着。
于是,我看到了,那个少年B君的魅力恐怕已经消失在现在那张堆积着微笑的脸上。突然,我察觉到一种扭曲,面对他时我想,这就是时间对他的扭曲吧。
我问他,妻子该生了吧,他笑得尴尬起来,连声说是。尴尬的微笑是装裱在被扭曲的脸上的,当时我想。他应该碰上什么烦人的事情了吧,对此我充满同情。
对,同情!这是我再见他的那一刻所抱的感情,我分明看到的是他被融入了这个世界机械,他已经是个合格的零件了。特别是当我听说他的妻子因为和他有争执而导致流产时,我对他的同情更是达到了顶峰,那个迷人的少年B君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人夫的B先生,他不再需要那些打打闹闹,那些童话故事了。他被扭曲了,凶手是生活。
我承认在触及他妻子的事情之前他脸上自足的微笑是出于自然的对生活的满足,但是我自作聪明的以为这更应给予同情和悲悯,就象看到笼中的鸟很开心的鸣叫时所应给予的同情是一样的。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现在的我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要在他那张自足的脸上去寻找扭曲,而且竟然被我找到了,是否有这样的一种可能,真正扭曲的是观察着B君的面孔的那双眼睛?
世纪末足球
南斯拉夫 贝尔格莱德
美国人的轰炸已经持续两个月了,这些日子来,贝尔格莱德的上空总是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美国人的飞机,遮云蔽日,就象在闹一场蝗灾。
整个城市已经被夷为平地,高于五十米的建筑物几乎都被炸毁了,除了贝尔格莱德足球场。
球场里,绿色的草皮上,每天都有二十几个男人在这里踢
着橄榄形状的足球,萨维切维奇就在其中。
萨维切维奇赤着膊,剃着光头,脸上带着一付黑色的墨镜,前胸和后背上用油彩浓重地画着一个“10”的字样。他在这场比赛里踢的是前锋。
萨维切维奇透过戴着的墨镜,看着球在这片绿色的草地上飞来滚去,自己却永远也拿不到球,因为当球弹落在地上,他怎么也猜想不到球的下一个运行轨迹。但是,他仍然全神贯注地投入进比赛中,在场上不停地跑动着,寻觅着哪怕一秒钟的控球机会,这就是萨维切维奇的足球比赛。
当球离萨维切维奇很远而且已经出界了的时候,他才有可能会稍稍地分一下神,这时候很容易地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情人库尔尼科娃。一个月前,当这里的人们刚刚开始习惯头顶上盘旋的飞机的噪音时,也是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库尔尼科娃被炸死了,而当时萨维切维奇离开她只有十米远。那一天,萨维切维奇说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怎么会这样?”从此后,他的咽喉就产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化,他再也不能说话了,变成了一个哑巴。
萨维切维奇和其他二十几个男人已经踢了一整个下午了,橄榄球在他们之间不规则地弹跳着。透过墨镜,萨维切维奇发现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拿不到球,事实上没有人能控制住球。
所有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也没有互相抱怨,因为这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哑巴,他们踢的是自己的足球。
美国飞行员很喜欢飞过贝尔格莱德球场上空,因为在低空他们就能看见球场里有着一群男人,个个打着赤膊,剃着光头,戴着墨镜,在那里争抢着一个橄榄球。
终于贝尔格莱德的天空被黑夜笼罩住了。美国人的飞机象一颗颗流星一样用自己的光芒划破黑色的夜空,在地上,防空的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如同一根根金色的利箭直插天机,还有高射炮那橘黄色圆圆的弹药在天空绽放好似礼花亮彻天地。一个小男孩趴在地上,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被战火点燃的天空高兴地说道:“真漂亮啊,这个世界!”而他的小脸被战火一会儿映红一会儿映黄,溜光溢彩。球场里,萨维切维奇仍然在努力地踢着他们的足球。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的。
焖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