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一个叫夏天的时刻

 

我觉得我需要一些钱。当这个粗暴地将过去甩弃、固执地跟所有联系断裂的夏天最终来到的时候,许多的人们失态了。我觉得我确实需要一些钱,它们将用来做有利于我自身、让我的感觉稍微舒服一点儿的事情。存在于不同时空的人们正相互影响和改变着彼此的认知、眼泪气味、叙述腔调和生活。夏天让一切反应活跃和灵敏,像一只刚刚沐浴完毕的湿淋淋的幼狗。然后我在这种微醉的气氛中终于认识到雨季、洪水和王尔德的隐喻。
我常常站在窗台的旁边。在那块地板上有一个我用目光画成的圆圈。我的脚掌站在那个圆圈里,我开始想起Gill的猫的故事。Gill的黑白、脸上有泪纹的男猫在失去了一只女猫之后就不断地蹲在窗边、舔着它粉红色的爪。而我的过去坐进一辆饰有银铃的马车敲锣打鼓消失在云的丛林背后。我想这个夏天比任何时代都更值得歌颂、来回翻炒。它就像一块埋着腐肉和植物残根的肥沃土地,失控般渗出营养过剩的汗珠。
这个夏天我十八岁。我二十二岁、三十六岁、四十五岁。我死了。我出生。我获得一幅白族处女用黝黑粗糙的手指扎染出来的墨绿披巾。我窥见了一场绵雪……我将赋予这个夏天想象之中和想象之外的情结与事件。
而每个人都在期待着一个故事。一个或者一组,用以扼死干麦梗样的生活。无非是谁谁变老了,谁谁因为诗性和激情竟能长生不老。我梦见无论我走到哪里,脚踩石块或者柔韧的芦苇茎,当有人愿意付给我一碗甜面因为我为他讲了一个故事的时候,我的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我说:在二零零二年的夏天,那个时候,对世纪末的恐惧已经被人们嵌入记忆背面的砖缝之中或者沦为笑柄谈资了;那个时候,天空总是像猫眼般敏感质脆;那个时候,一个曾经忧郁热切的诗人发现他终于以隐秘的速度日渐衰老,并且在他那双善于哭泣的眼旁寻到了岁月对他肆意残害的罪证……我梦见我对五百六十三个人讲述了这个故事;有些人当着我的面悲伤至死,有些人仅仅付给我应得的甜面。最后我把这个故事埋进河水温湿的灵魂和肉里,让性情乖戾的鱼撕噬了它。
白天我走来走去为了感受这个加速运转的夏天。它狂暴有力、怒不可赦,像一杆肌肉坚硕、上了膛的枪。虽然我只是走来走去。我依然读着开篇让人无比亢奋结局却如前年的干瘪皮鞋的小说,因为某人(或者某个虚妄)而写着疲弱的文字,在任意时刻记下我的状态提供给日后反省嘲笑。偶尔瞥见夏天的粗壮肢体疾速滚过我的窗户、带来风和汗臭味,像一个不知死活的未来主义信徒。在高昂的粒子运动中我的睡眠轻薄无力得如同浮在一个什么汤上的薄膜,一触即破。
某A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些?(如果把这句话像翻转一条鱼一样翻转过来,就是你写的这些毫无用处。)我回答说,因为我想写。很显然这是一种托词。我扯着它摇晃的时候心里发虚,牙齿打颤。后来我每天都认真地考虑为什么为什么,事实上在这个夏天初露端倪时我就开始考虑了。 

作者: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