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问题是我病了。
　　这是我在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后突然想不起要做什么时才发现的。这是个令人不安的问题，我之所以不安是因为医生拒绝了我需要治疗的请求，于是我反复向她说明我的病症，它就象被水泡过的石灰墙，那些石灰大块大块的脱落，对，脱落，我为我自己能找出这个形象的词语而异常高兴，这多少减轻了被医生赶出门的沮丧，“你是错的。”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对着空气中的医生的脸轻轻的说了一句。
　　是的，先是记忆，然后是视觉，它们正在大块大块的从我身体脱落，我说脱落是因为它们不象漏雨的墙壁那些雨水一条条的挂下来，慢慢的，连成一个下落的长条，它们是突然的剥落下来，留下突兀的一大块灰色的墙体，这个突然形成的空缺让我不知所措，而这些空缺越来越多，他们之间互不相连。一想到不久以后我就会变成一个白痴，我就很伤心，这意味着如果我变成白痴，妈妈就会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毫不犹豫地将我丢出门外。为了保留住我继续在这个家里有一张床----床单永远保持着清新的肥皂香气----可以睡觉的权利，我必须张口就能说出我的妈妈叫什么我的爸爸叫什么我有哪些表哥哪些表姐我爷爷今年八十一岁两个月前还把奶奶一拳打得高血压发作至今住在姑姑家，在复述这些的时候我必须口齿清楚节奏流畅，末了还得微笑着说一句我爱这个家我感到非常幸福，这样妈妈才不会怀疑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所以说这些记忆非常重要，这关系到我变为白痴后还能在这个家里继续我的幸福生活。
　　为了尽量在记忆大量损失后我还能保持以前的行为，我不得不将一些工作固定化，比如说我开始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手表将它放在我桌上面纸盒的左上端十厘米处，外衣挂在衣架的第一个挂钩上，牙刷头朝墙斜放。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胆战心惊因为妈妈注意到我之后一定会怀疑我的，妈妈很聪明她总是能够及时捡起我吃饭时掉下的饭粒和豆芽并漫不经心得提醒我掉在地上会弄脏鞋，每次都弄得我很紧张我想我的胃病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所以我很害怕她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白痴这样她就不再同意我住在这里我就再也吃不到美味的豆芽了，我可不能去适应另一个可怕的陌生环境，你怎么能让一条鱼到陆地生活呢？妈妈是爱我的，所以我也爱她。
　　在被巨大的电话铃声吵醒后我继续听着铃声响了十三下，过了十秒种它又不屈不挠地再次响起，当我再次数到十三声时就起床跑到客厅拔下了电话插头。二十秒种后我开始后悔，其实我之所以不愿意接电话就是因为不愿意起床，可是既然我已经起床拔下电话插头我为什么不去接呢？在生病之前我很可能在等一个电话----我是说在等一个人。我应该已经等了很久，没有目的，自从他消失后我就开始等待。他不再出现，所以我就可以永远这么安心的等待下去，我想我只是需要去做一件事，这样如果有人问起我我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就可以马上回答他我在等人，然后大家就可以心满意足的走开，因为我们已经圆满完成了这一次的寒暄。我在做等待这件事，所以就不会在别人关心你的时候因为无法回答而感到万分内疚。所以我不会去接电话，因为话筒一拿起来等待这件事就结束，我想我已经很适应并爱上了等待这件事我不愿意中止它，要重新找一件事做是很困难的。
　　我必须要把一切记录下来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做，因为记忆消失得太快我必须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熟练的背下来。虽然这样做非常危险因为我没有带锁的抽屉而妈妈随时会发现这些从而怀疑到我----我说过她是非常聪明的。但是我不得的这么做这样我才能保持我的行为和昨天一致。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天早上妈妈给了我两块钱叫我去对面的超市买一包盐，并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还买上次那种。”我的手剧烈的一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上次买的是什么盐。当我拿着钱慢慢走出巷口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忽然“咔嗒”一声，好象有个金属的扣终于散开，连接断了，无法再继续。
　　我终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白痴。
　　在记忆消失之前我只来得及记下最后一句“天气出奇的好，阳光很刺眼。”
　　我的妈妈在后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对别人说，“那天我给了她两块钱叫她帮我卖盐，她从此就消失不见了......”

作者：麦芽儿 00-2-20 下午 07: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