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蛾 .暗红.死去的蜗牛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想吐。
我第一次走出那个地下室。
我在那种被他们叫做阳光的东西下面歪歪斜斜地走。
我细胞之中的某种液体滴滴答搭往下淌。所以我知道我像一只被挤扁的蜗牛,一路拖着浆。
我觉得我又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血红的蛾子在我身体里疯狂生长。我用显微镜看我自己,有暗红的霉菌刷刷地冒出来。暗红加灰色的霉菌。我喜欢的那种红。
那薄薄的可爱的耀眼的灵活的刀片,泡在福尔马林里面。你们泡错了,泡错了,我咆哮。可是没有人回答。
是的, 他们都走了。
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在乎的。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站在7-11的门口。一个断了腿,一个缺了胳膊,一个没有头。
我靠在后门的巷子里的墙上,我蜷得像只虾米。我伸手去摸我的药,药不见了。我惶恐,
我是离不开药的了。我的药在哪里?
他们唧唧咕咕地干笑。他们也是歪歪斜斜走路。他们说,走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于是我看到他们肮脏的一只手和一只脚还有血淋淋的没有头的脖子慢慢向我靠过来。我吐得天昏地暗。他们笑了。
我吐不出什么东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东西了。我的身体内部长满了绒绒的挂着血丝的鞭毛。还有蛾子的卵。他们想要的卵。
我尖叫,他们无动于衷。
我还是和他们走。我记得我很久没有走过这条路。我记得很多年前一个叫虫子的家伙走着这条路,后来他死了。我不知道虫子是谁,
可是我记得。我记得的。
我怀念我的地下室了。
我阴暗的,潮湿的,腐烂的,瓶瓶罐罐的地下室。
那是我的一部分。我的霉菌, 我的刀片, 我的福尔马林,
我的蠕虫,我的一切一切。
我想我可能回不去了。我为什么要出来呢?
我该死的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我喘气并抽泣。
大颗大颗的蛋白质从我眼睛的缝隙里面钻出来,挂在脸上。它们很咸,像咸鱼一样。我觉得我的脸在拼命收缩,
最后要变成皲裂的苔癣。
他们无动于衷。
二哥,我把你的头还你好么,我哀求。
三哥,你的腿我一直好好地泡着,没有腐烂。
四哥,你的手我虽然喂了蛾子,骨头还在的。
我低声下气地哀求他们。
他们无动于衷。
他们不停地走,默默地走。
我的身体在白晃晃的阳光下漂移。
我头很痛,胸口很闷,全身发抖。
我后悔了,可是我知道我逃不过的。我最终会回到这里。
不管我是蛾也好,虫也好,尸体也好,残渣也好,我逃不掉。
我为我的结论悲哀。
我听到那黑黑的屋子里的声音说, 你知道就好。 你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来的路已经断掉。
我逝去的可爱的地下室,我再也看不到的浸泡白骨的缸子,我摩挲千遍的小刀,我的蛾子。和我一起呼吸过的一切。
我厌恶他们。厌恶他们跪在大哥面前的样子。大哥浸泡在绿幽幽的液体里面,那灰黄的大脑组织插着管子,微微抖动。我厌恶极了。
我知道他们要剥开我的壳,把我浸泡在同样的液体中。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的美丽的蛾子的卵将要破茧而出。
多么令人流泪的时刻。
我惨然一笑。
我说我是一只没有壳的蜗牛,我听到奶白色的浆落在地上的声音。它吻了地面,
而我倒下。虫子,他们轻轻叫我。
虫子,虫子,虫子。
我的背上灼烧般的痛,我听到很久以前的对话。孩子的惨叫,女人的媚笑,黑色的墨汁爬入皮肤。钻心的痛。一只虫子永远停在我的背上。针刺的虫子。
我要蛾子, 蛾子,我的蛾子。
我看到镜中的我在尖叫。 Scream in the mirror.
镜子外的我在哭泣。 I watch me fall.
女人狂笑,滚进你的地下室吧,蛾子飞出的时候再回来。
我惨然一笑。
蛾子飞吧,血红的爆裂声。
蛾子飞吧,我爱过的人们。
剥了壳的蜗牛再也没有站起来。
(完)
作者: 石棺中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