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
格子
他总是在这家快餐店里吃东西。买一小盘的食物,其数量差不多是一个年轻的同时又在下决心减肥的女孩儿吃的那么多,然后找一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来,从包里拿出那块红白格子的桌布,细心仔细的铺上,再认真的端详三分钟,确定哪里都正常之后才会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慢慢吃起来。
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这一些,从不曾改变。
他吃饭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分钟左右,自始至终是缓慢而细心的吃,不让一粒米掉到他干净的桌布上。吃过之后,他会小心的把碗筷等东西放回托盘再精心的折叠好自己的桌布然后离开。
为什么我们没有桌布?一个孩子问她的妈妈。这个时候他刚好路过她们的身边,于是他用眼睛轻轻的瞟了一眼那张桌子边的三个女人。别乱说话。一个年轻的女人对那女孩子说,小孩儿撅起嘴。他对这个小孩子挑了挑嘴角,而在这对似乎是母女的母女对面坐着的另一个女性则用与他同样的眼神斜视着他。在他走过之后,听见身后有另一个声音似乎对着孩子说:我们不跟他一样,他有病。
或许他是有病,不过他不在乎。
傍晚时分,也许是由于阳光不太充足的原因,看起来空气中似乎不存在像白天那么多的灰尘。这让他身心轻松了一下,再不用立起衣领遮住鼻孔了。
但是他还是想回家,回到他干净而整齐的小小蜗居中去。
坐地铁的感觉很好,一切都在平稳中飞速进行,这感觉让他想起从空中高速滑降的苍蝇。自由而凄绝。他喜欢坐在人相对少的一面,观察对面的相对多的人,有人在读报,有人在低头冥想,有人打磕睡,有人跟旁边的同伴说话。这一些都是每日都上演的剧目,无法改变,或许是无需改变。人们活得一样一式,总是在某一个点重合着时间与行为。
之后他注意到一对情侣。男孩子很瘦,有尖削的面孔,头发及耳,戴着淡紫色的眼镜,米色的线衣,外面罩着一件哑红色的休闲外衣。他的手很白很细,手指很长,他皱了一下眉头,不喜欢男人身上有某些女性的东西存在,而这双手,分明应该是长在女孩子手上的。在他手中握着的女孩子的手倒是没有他那么细长,但是一样很白晰,皮肤似乎透明而薄脆,血管微微的突出手面,他就一直盯着那只手上的血管,想看看能不能看出血液的流动来。可是突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被蜜蜂刺到了般,涩着痛了一下。抬起头,那个女孩子正看着他。匀净的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那眼睛也好那脸也好,都不存在任何的表情和喻意。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衫,黑色的散裤,黑色的风衣。白晰的脸庞和手指,这让他觉得在她那身沉闷的色彩下,她的身体是不停的运动着的,像是高速的旋子,转动得让人眼花缭乱。于是他跟那个女孩子对视,一直对视,仿佛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要看谁先败下阵来,结果是这场战争无胜无负。女孩子在男孩子拉她下车的时候起身就走了,表情没变眼神也没有变,只是视线平移了一个地方而已。下了车她也没有回头,她只是走了,只是做了“走”这一件事而已。有一瞬间他在想她是不是一个瞎子,可是马上又否定了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撕哑的幻彩。
他在终点下车,然后去超市看看,买一些小食品。他喜欢吃零食。
他的家很小。深色的地板,上面被他厚厚的涂着一层清漆。同样色彩的书架,满满的贴了一面的墙,同样色彩的书桌同样色彩的床,如果可能,他也想把冰箱洗衣机全部涂成这种深深的桃木红色。
脱了鞋子,踏在泛着胶气的地板上。打开电视,收拾起床上昨晚看的书,在书架上找到它的位置放它进去。他的书从不会乱放,哪一本在哪一个位置都是他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而且从来不会改变。这一些书全是他读过的,他并没有收藏书的嗜好,只是买了书看,看了就放起来,不喜欢的书总是在夜里被扔到街上去。
都是好的。当他面对自己的书架的时候,常常自鸣得意。
书桌有三个抽屉,一个是锁着的,他放着从前的日记本,存折,和些零散的照片,另两个放着烟。他每天抽三包烟,抽过的烟头整齐的排在一个空烟盒里,于是这两个抽屉,一个是放没有抽过的烟,一个是放装着他的烟头的烟盒。他还没有想过抽屉装满后应该怎么办的问题,或许如他所愿,在这一些发生之前,他就得了肺癌死掉了。
看电视连续剧,找到一个台就看下去,专心的吃零食抽烟。当电视上再也找不到电视剧的时候,他会起身收拾好食品袋,再丢到垃圾道中去,然后回来擦地板,每一公分都擦到,一点点的烟蒂和食物残渣都不留下。然后用半小时洗漱自己最后审视一遍他的书架,从上面抽出一本。关电视,开床头灯,看一会书,从熟悉的字中找一两个陌生的词语。关灯睡觉。
影子
你不应该那说别人的。阮对金说。
金并不答话,轻轻的笑,然后催去去:快吃。
去去撅起小嘴:阮妈妈好,金妈妈不好。说完对金做一个鬼脸,埋头吃她的东西。
天色黑暗下来,她们离开。
我们走一走吧。阮说:今天天气很好。
金点头。去去挣开阮的手,一路跑跑跳跳玩开去。
一转眼去去都这么大了。阮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再大一点点会追问她是我们谁生的问题?
没有……不过问也无防,你告诉她她是你生的好不好?
为什么?
她喜欢你不喜欢我。
可是你才是她的母亲呀。
这有什么关系呢?金笑起来。
没有风,霓虹闪亮,车辆急行,路人悠闲。
真不知道你带她来这个世界是对是错。阮叹了一口气挽起金的胳膊。
我也没有想过,我自私而且不负责任。
或许不应该怪你。
呵呵,或许没有人错,只是,她是一个平白无故受害者而已。
谁知道呢?也许她的一生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可悲,她有你的灵性,有他的聪明。
如果还有你的悟性就更好了是不是?
呵,像了我有什么好,但愿她不要受我的影响才好。
沉默。
阮,如果有一天你想结婚了,会不会觉得她是你的累赘?
什么?你要离开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设问一下。
呵,我不会结婚。没有理由结婚啊。
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你会,世界是这样的旋转,我们都不知道会闯到哪一个出口中去。
你放心,我知道哪里是我应该出去的地方哪里不是。
嘿嘿,如果我们真的能选定自己的轨迹也倒好了……阮你知道么?
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有点像他。
什么男人?
桌子上铺桌布的那个。
哦?哪里像呢?
他吮食那个鸡腿的态度像,认真仔细的进行却克制自己贪婪的欲望。
呵,所以你就说他有病啊?
也不是的,他有一点洁癖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或许是,可是你不应该教去去说话那么刻薄。
是啊是啊,我知道,所以我不想做她的妈妈,一点都不。
可是你还是生了她……他知道么?
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的,本来他也没有想,是我自己搞的鬼。
你想留下他一块生命的碎片在你身边?
不是,只是一个影子罢。偶尔在去去的眼神里,我能看见他的影子。
那么挂念他,为什么离开他?
不为什么,他还算是一个好男人吧,我不知道如果继续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于是就想找一个借口可以一直爱着这个男人。
你很幸苦。
是很幸苦,幸苦得我驼了背衰了心,成了一个老太太。
金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人,就像大学里做自我介绍一样,总是会有人说:我是一个奇怪的复合体,因为我有时活泼有时安静,有是外向有时内向。说的时候自己得意得很,可是却不知道,其实每一个都是这样的活着,如果有谁说自己是绝对的外向或是内向才是奇怪的呢。人就是因为看不清本应的东西,所以才常常搞不懂对或错。
对或错有区别吗?
呵呵,阮跟你交谈真是幸苦。总是有我不能答的问题。
其实对或错都是相对而言,一旦参照物变了对或错的结论也就变了,所以对或错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的。或许,事情的发生本身有它自己的目的性和意义,而我们,只是图劳着去探求一个无足轻重的结论的手段而已。人太过于喜爱运用思维,所以往往把自己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但是可能,这一些都是虚幻的自欺,我们根本是不重要的,也许还是那些重要的笑柄。正如我们时常笑话一只爱撒娇的宠物一样。
你的思想总是奇怪。
呵我并不清楚,我也只是一个俗人,总是用自己的脑袋想一些个什么。或许我想的也都是徒劳而无用的呢。
去去自已跌了一跤,又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跑跳。
金,去去的性格像你。
嗯,也许吧……哎,阮,你知道吗?我突然想,也许去去根本就不会有我们想的那一些想法,一辈子都不会有,也许她会觉得自己的身世很好很自由,也许她会过得快乐而张扬。
嗯也许吧,本来就没有人想强加一些情感色彩在她身上,她应该自己去找自己的生命才对。她那么聪明应该会懂得这一些的吧。
世人,世人叫这样的孩子是什么来着?私生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都要有一个身份呢?这种身份栖息在虚荣之上,很多时候明明清楚却摆脱不掉。都喊着一切都是空的,却在空荡里苦苦追寻。
那是自己给自己的定律吧,就像关于爱情,总是要提及长久或是婚姻,但事实上长久和婚姻没有关系,而这一些又跟爱情没有关系。
可是你相信不相信爱情可能是不存在的,这个词是臆造的,所谓的爱情,只是在心灵某处寂寞时忽而产生的共鸣,只是一个回声,不需要维持不需要挂记。
我不知道啊阮,我不知道。
嗯,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不然去去也许会感冒的。
你看你真像是去去的妈妈,呵呵,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再走一会,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好,你自己小心,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
好了好了,别想着也要做我的妈妈。
微笑。
阮带着去去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走了。
金在路边一个长椅上坐下来,数着前面行过的车辆。
十二点钟,远处的钟声在城市里回响,宣布另一天的来临。
又是一个恶魔与仙女同时出现的时刻。
数车辆。抱自己成一小团,真的冷了。
一个女孩子站在面前。一身的玄色,定定的看着她。她微笑一下,起身走了。
回家。可是没有方向。
转子
那个男人的眼睛有点奇怪,它是一个没去处的去处。我想在里面找到一个缝隙,可是只看到自己折射出的影子。他留了一些意念在空中飞旋,其它的什么也不留给别人。
理解,懂得,明白。
我几乎忘了顿的手是存在的,忘了那一掌的温度,直到他拉我下车。我知道他不会注意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但是我跟他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好像有好像什么也没有。
一些个安排。
服从与忍耐。
顿跟至海他们喝酒,抽大麻。在音乐里飞舞头发。他的让我痴迷的一切。我坐在他身边,在一个不存在的阴影里,用剪刀细细的修剪分了叉的头发,那些断却的部分在灯光是闪着亮,一路飘下去,落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总是相信,那是它们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安排与服从。
我喜欢这里,喜欢看着人群如听话的孩子一般跟着DJ举起双手或是发出尖叫,可是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一个热爱着的局外人。
我的头发一共有多少根,又有多少根分着叉?不得而知。
节奏轰响。我的指尖留着一些敏感,那是我唯一可以接触到顿的地方。他的灵气和脆弱。我溺爱他细长的手指。
很想游走开去,找到一个愚钝的地方,把自己的例外磨平,包裹一些煦暖和冲动。像新生的处子。
无处可去,所以忍耐。
突然开始努力回忆我的家人和我曾熟知的同学。想他们的脸想他们说过的话和与我发生的事,结果是徒劳无功。一些拗口的名字,一段段的空白。
他们喊YEAH。
顿的肩摇动,像是另一个生命,我想它与我有关,我在它上面寻找自己的脸。头发垂下来,隐蔽着面孔感觉着安全。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隐蔽中暴露。我想念那个男人的眼睛。
我们是谁都没有关系。
感觉呼吸,一次,两次……
我不抽烟也不喝酒,只喝苏打水,给常理的正常和麻木一些刺激。在细微处变化。身体迅速脱水,紧缩成一个转子,高速转动,画出一些纠缠的线和毫无意义的符号。那些虚伪的光景。
如果一切都是柔软的会是怎么样?顿笑着说不知道。于是我一个人想象。酒水会洒到桌子上,人群在跳动中跌倒,别人的脚踩在自己的身上,尖叫,狂笑,爬起,用手臂划破完整。肆虐着空间。我那个双胞胎姐姐。也许我们做过这样的事情。
至海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个性的女孩子。个性是什么?做足份量了自己。
停止呼吸,一秒钟,两秒钟……
人与人的关系。
真的或是假的。
现实或是虚幻。
接近或是遥远。
今天天气是好是坏?不记得了。也许阴天。透明而沉重的。天性的不安与猜疑。
热闹的雷声和寂寞的雨。
两个女孩子几乎三百六十度的甩着头发,我给她们数着圈数,想看是谁先头晕先停下来。结果是我停了。没有耐性。
这个时候,好几十亿的人们都在做什么?睡觉?吵架?工作?做爱?不知道。即使手指与手指磨擦,也不存在渗透这一回事。
在这个地方,顿和我都拒绝接触对方。心虚。
闭上眼睛,感觉毛孔都长出小小的触角去感受摸索。有没有人肯合作?
疼痛或是关爱。
那一双眼睛。
坚硬的一道墙。攀爬,撞击。无法摧毁。一辈子。微笑着败下阵来。
那是到了的时间。
顿喝醉了。伏在桌子上。喂?我轻声叫他。不要离开我。他说:我会自杀的。
时间到了之后,还会重新开始还会再连接吗?
天气原来是好的,站在街头的时候才发现。一路走下去,找我最喜欢的那张椅子。可是那里坐着一个女人,抱着自己的膝头,看过往的车辆。我不想跟她坐在一起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看着她。
她笑起来,起身走掉了。我听见她说:我是金。与你同路。
什么叫与我同路?
冷了。抱住自己的肩。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爱的男人我的同路,断断续续的接触。空气忽来忽走。呼吸再呼吸。
不要离开我,我会自杀的。不存在誓言。
冷了,我学着她的样子抱起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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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走着,哭着……
作者:水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