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我张舞着稍微笨拙的翅膀，飞翔在橙色的天穹中，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一
位天使了。我很高兴，快乐地俯冲着。不远的地方有面相温柔的翼龙，凤凰
，孔雀，还有碧青色的云彩。天地间充满了幸福的音乐，淡紫的雨美丽地四
处飘洒着。
我通体洁白，头发也是一种清澈而圆润的白，飞翔的时候还不太习惯如
何利用上升气流，经常一不注意就被突如其来的风引诱到云彩后面去了，但
我还是那么得开心。不厌其烦地翱翔着。直到天空慢慢退化成黄褐色，硕大
无朋的月光洁得没有一丝皱纹。
我现在开始居住在一个名叫“巅”的地方，上面全是肥胖圆满的小屋子
，外面也晾晒着温暖的白色长衣，天使也是需要穿衣的。我兴奋地降落在自
己的屋子前面，四处是暖哄哄的奶白色。天使是不需要进食的，也不需要娱
乐，见面也无需交谈。因为彼此一眼，就心领神会了，于是就微笑。然后擦
肩而过。
我的生活简单，每天早上我就开始没完没了的飞翔，偶尔会在柔顺温存
的云上躺一躺；偶尔会去凤凰的家作客，和它恬静地相对无言，不知不觉就
会过去了一天；我没有了以前的一切记忆，我现在也不需要去记忆些什么，
因为我拥有永远不知疲倦的身体和永远不需要去恋爱的心灵。
有时也会稍显无聊地靠在自家的窗前，运气好的时候下面白茫茫的云层
会散去，这时候我就会有些怵然。因为下面是狰狞而死寂的大地，上面有一
些孤独的跋涉者，他们在无助地寻找着天使之城。但迎接他们的永远是无边
无际的迷茫和艰苦。我知道他们是永远不会找到这里的，因为他们没有翅膀
。
某些时候他们会绝望地躺在冰冷苍黄的大地上，双手惨淡地迎向空洞的
天穹。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们的模样，看清楚他们破烂
的衣物，看清楚他们眼睛里濒死的渴望。是的，他们需要怜悯。需要天使们
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抚慰。他们很快风化成了丑陋的骨头，洒满了不大的一片
地方。
天使们有着冷寞而理智的默契。他们是不应该干涉大地上的一切的，他
们已经不再是起初那些有着金子般心灵，却手脚幼稚地倾听世人忏悔的天使
了。他们无比英俊和坚毅的脸上，现在满布着一种清高而温柔的神情，彬彬
有礼，并且永远不会往大地上看一眼。
我有了一丝不属于天使的忧郁。其他的天使们敏感地注意到这点。所以
一天Seraph还特意来到我面前，他明显比其他天使更高大，更冷静，更不善
掩饰。他巨大的六翼上发散着白金般灼目的光芒，我诚惶诚恐地注视着他，
他于是微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部，然后离去，并没有留下一句话。
所以我在绝大多数时间心灵还是平静而充满喜悦感的。云层散去的机会
越来越少了。也很久没有新的天使加入了。天地间似乎可以恒久不变。至少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可以无比熟练地操纵我的翅膀，我日益冷静，和其他的
天使相比，可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虽然日落日出一直在持续着。很偶然的时候会有
一两个孤独的亡灵游经我的身边，但他们空洞的眼神明显没有注意到我的存
在，他们神情呆滞，一转眼就被疾来的罡风击碎，这里只适合圣洁的生物游
荡。这些时候我就会稍带不知所措地忧郁，然后羞耻地迅速离开。唯恐会被
其他的圣洁生物察觉。
我一直没有机会晋见上帝。我引以为憾。但Seraph对我一向不错，我也
就不再奢望什么了。然后很自然地，一天下午我被告知，我已经有资格会见
上帝了，就是第二天的清早。是Seraph的眼神告诉我这一切的。那晚我无眠
地望着巨大窗外的月亮。没注意脚下的云层正缓慢地散去。
我犯了一个极其原始而幼稚的错误，我再次低头俯视那黑暗而冰冷的大
地。并接触到了两束无助而清亮的目光，我轻微地叹息着，那是一个濒死的
人，但是他的神情很安祥，眼神里满含着对天使们的信任和期待，轻柔而坚
定的祷告声让月光下的一切音乐失去光彩。
我于是飞出窗外，没有一丝犹豫地迎向那缕变得若即若离的目光，他终
于看见了我，他挣扎着立起，安静地等待着天使给予他倾诉，宽容和忏悔的
机会。我轻轻地降落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乱草般的头部，就在这时，他眼
神里忽然失去了虔诚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我始料不及的贪婪和诡诈。人类
，我无力地呻吟了一句。
然后我被一个黑色的巨网罩住了。知道吗？北方的无底溶洞里有人高价
收购天使呢。我的形象很快就不再圣洁，博爱以及平静。我美丽的翅膀迅速
地支离破碎。我被捆绑在了破旧牛车的一侧，洁白的衣服上满是尘间的肮脏
和腐臭。我尝试发出轻微的嘶叫，于是一个肥胖的灰衣人随意地就挖去了我
的双眼。
我眼眶空洞地凝视着遥远的北方，我渐渐听见了汽车的轰鸣声，闻到了
俗臭的油烟味道。很多不洁的人类不断地触摸我，拉扯着我翅膀上最后一根
灰白的羽毛。所谓天使，在人类的眼中，只是不肯接受驯化的异类生物而已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死去，因为上帝答应了要接见我的，而他也早就
给了我永生的权利。
不久，我听说一股来自北方的黑色龙卷风袭击了天使之城，什么也没有
留下。也不会留下。
作者：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