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
春天,
老师们死了,
木马笑着抵达狂欢,
在暗处,
延续的舞步,
在整个节日里盛放哀荣。
随后的事由你决定,
随后的事由你决定。
看吧,
朋友们死了,
每块墓碑都涂着青春,
你的舞步,
充满了戒备,
带着惊奇隐入,
黑铁般的未来。
随后的事由你决定,
没有什么事由你决定。
---木马《舞步》
1
我已苍老。
我望太远的星空。
我静如止水。
我喃喃自语:
“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
是的,那个清晨。
清晨。
清晨的我醒着。
天色不亮。
天正破晓。
当年我十一,小妹六岁。
她长得不好看,她有点黑。
她是我小妹,年幼的小妹。
她在我怀里睡了。
她在我怀里醒了。
清晨,她将远行。
她远行天堂。
这是她所不知道的。
我知道。
她从我背上摔下时,我就知道了。
“你去死吧。”
她真的死了。
她死得真快。
就这么一眨眼的事。
“骑哥的背吧。”
我动动她没发育的小乳头。
她乳头真小。
小妹有很小很小的乳头。
我一甩。
卡车擦身而过。
我看到小妹天真的鲜血满天飞。
谢了。
鲜花谢了。
我摸摸小妹冰冷的身子。
我怒目老天:
“我操你娘。”
妈转身。
“别说脏话,黑子。”
妈带着泪干的脸。
妈的脸不像脸。
不像。
戏谑总成真实。
真实总成谎言。
她太小了。
她听不到哭声。
这哭声太弱。
这哭声已被满地的灰尘淹没。
妈的,我听不见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聋了。
“你们吵,你们太吵了。”
“小妹,你别睡了,小妹,你醒来吧。”
我饥肠膔膔。
我坐在破三轮车上。
“爸,给我带什么了,我饿。”
啪啪啪。
火辣。
我哭了。
“我饿。”
“快叫人去,快叫你伯。”
。。。。。。
“你妹子出事了。”
。。。。。。
“我饿。”
啪啪啪。
。。。。。。
漫天灰尘。
爸在跑。
爸边跑边喊。
这是个沧桑的男人。
这男人可笑。
这男人为他垂危的小女儿狂奔。
而这男人不明白的是:
这一切的策划者是他儿子。
他儿子惹的。
“你去死吧。”
他仍在跑。
他像匹狼。
一匹缺了腿的狼。
他明知一切已结束。
一切已无可挽回。
但他不知道,
他将永远不被知道,
那是他儿子下的咒。
太黑的天。
我闻着公路上的血迹。
我闻着死亡。
我舔舔小妹未干的血。
惊恐尖叫。
妈叫得像屠宰场的母牛。
母牛被宰于喷血黄昏。
当我回首往事,
当我死去,
我颤抖,
我泪盈满眶:
“那个黄昏。”
“那个黄昏。”
2
黑洞洞的残阳拉出黑洞洞的断断残丝。
断断的残丝拉出我断断的绵绵思念。
那个漂泊他乡的小女孩呀。
那个小女孩是我小妹。
我思念她。
又一个清晨。
又一次醒来。
我死了?
。。。。。。
妈的,我没有。
我活着。
我操。
我还活着。
活着。。。。。。
我不在哭。
我不哭。
我不想哭。
我哭不出来。
我不以哭思念小妹。
小妹,
小妹,
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
。。。。。。
烧了。
烧了。
我烧了。
我把脑烧了。
那个黄昏,妈成了风筝。
风一大,便把轻如薄纸的妈吹上天。
妈已跨得一踏糊涂。
泪出泪进。
泪进泪出。
妈以泪充饥。
以泪充饥的妈终天飞上天了。
不见爸几天了。
爸消失了。
没人能找到爸。
黄昏的路边。
一只小手从一个男人手中一滑而出。
“囡呢?”
“囡?”
小妹远行了。
刚到家的小妹远行了。
还没喘口气,
还没歇一脚,
还没喝点稀粥,
小妹便远行了。
“妈,你吃点吧。”
“妈,你吃吧。”
“妈,还有我呢。”
那只骷髅的眼。
我再次睡去。
我再次醒来。
爸终于回来了。
爸黑黑的脸。
爸说:
“黑子,去,给爸买包烟。”
“剩下的给你和你妹子买糖吧。”
“爸羸钱了。”
3
“我三颗,你两颗。”
“不行,我三颗,你两颗。”
“要不要,不要拉倒。”
“你欺负我小,我告爸去。”
“去就去,你去好了,我又不拉你的。”
“你以为我不敢?”
“谁说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大姐?”
“你说去就去啊?无赖。”
“我无赖?你说,谁买的?”
“跑跑路就了不起啦?还是我向爸要的呢。”
“怎么啦?不服,是不是?”
“每次都你多的。”
“我是你哥啊,我当然要多了。”
“你是我哥,你要让我的。”
“哈哈,我为什么要让你呀?我跑的。”
“是我要的。”
“要就了不起啦?”
“那你去要呀?”
“不是要来了?”
“不要脸,明明是我要来的。”
“你说谁不要脸?”
“你不要脸。”
“说我?敢说我?”
“就说你,怎么啦?”
“不准你说。”
“不要脸。”
“再说,我打了。”
“你打呀,你打我啊,你打我告爸去。”
“不要脸。”
“谁不要脸?”
“你不要脸喽,动不动就告爸的。”
“我又没告。”
“还没告?”
“又不是我故意的,上次你先打我嘛,谁叫你先打我的?”
“那谁叫你说我不要脸?”
“你是不要脸嘛。”
“你才不要脸呢,老告状。”
“不要脸。”
“不要脸。”
“不要脸。”
“不要脸。”
“不要脸。”
“不准再说了,再说以后不理你了。”
“不理我?谁叫你理我了?不要脸。”
“还顶嘴?”
“你才顶嘴。”
“你这个笨囡。”
“你才笨呢,老考鸭蛋的,还说人家笨,不要脸。”
“不准说考试。”
“就说。”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
“就了不起。”
“我像你这么丁点儿大的时候,也不错的。”
“你说谁丁点儿大?”
“不说你还说我啊?笨囡。”
“你再说?”
“笨囡。”
“我告爸去。”
“呐呐呐,又来了,真怕了你。”
“你先说我的。”
“我是你大哥啊,你当然丁点儿大,我又没说错。”
“我告爸去。”
“好了好了,你不是丁点儿大,成了吧?”
“不是这么说的。”
“那怎么说?”
“自己想。”
“好吧,你比丁点儿大,成了吧?”
“我告爸去。”
“你比丁点儿大多了,大了很多很多,够了吧?”
“以后不准说我多大多大的。”
“那你有多大呀,大姐?”
“反正不准你说,鸭蛋。”
“鸭蛋说谁?”
“鸭蛋说你。”
“哈哈,好好好,鸭蛋说我。”
“你才鸭蛋呢。”
“说谁?”
“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你说谁?”
“我不告诉你。”
“那是说我喽?”
“你自己说的,我没说。”
“又顶嘴?”
“我才懒得跟你顶呢,不要脸。”
“你顶了。”
“我没顶。”
“顶了。”
“顶了就顶了,想打我啊?”
“是想打,不过有人会哭鼻子告状,没意思。”
“你说谁哭鼻子?”
“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你说谁?”
“我不告诉你。”
“。。。。。。”
“。。。。。。”
4
活着是卑贱的。
活着往往也是暧昧的。
我轻轻抚着小妹尚未发育的小乳头。
我随心所欲地抚着。
我偷偷地抚着。
我有极度的欲望。
我以极度的欲望昏昏入眠。
活着是可怜的。
可怜。
我再次面对空空四壁。
我僵硬的小脑袋。
惊恐目光。
妈。。。。。。
妈。。。。。。
当我跌跌撞撞地成长,
跌跌撞撞时,
我牵着小妹的小手,
我们边摔边笑,
我们边笑边摔。
小妹嚼着妈卖菜时带来的包子。
小妹望望夕阳西下。
小妹幸福。
可记忆总是模糊的。
我又能以模糊的记忆证明什么?
爸找回那条东奔西跑的小狗。
小狗是爸在别人家作工时偷的。
爸总能弄到小狗。
小狗不习惯我们。
小妹怕它。
小妹远远躲在我身后。
我胆怯的小妹对小狗指指点点。
“别叫。”
“嘘,别叫。”
“小狗乖,别叫。”
小狗还是跑了。
别人问起时,爸说跟小母狗跑了。
爸说时裂嘴大笑。
满口黑黑的粗牙。
小狗跑了,小妹不再慌张了。
然而嚼着包子的小妹呀,
嚼着包子的小妹依然在我自以为是的肩膀沉沉入梦。
没有小狗的日子很闷。
我也想学爸去偷一只。
狗没偷成,人却倒了大霉。
不知那年我几岁。
那年的我傻得出奇。
我偷瓜。
我口喝。
一望无际的瓜田。
瓜香诱人。
我瞄好那条黑不溜秋的小狗。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我口喝了。
更不该的是,那年的瓜香得叫人受不了。
于是我偷瓜。
于是我小王八蛋追我。
于是我跑。
于是我跑不了。
我喘不过气。
我双脚发软。
那年的我居然跑进了自家后门。
那年的那个小王蛋居然追到了前门。
事后,爸大声嚷嚷:
“你这兔崽子,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
“你跑家干吗?猪脑。”
“以后再乱摘别人的东西,我打死你。”
日子就这么过着。
我到处闯祸。
我到处给爸烂摊子。
我只负责制造问题。
爸解决。
我们天生一对父子。
5
小妹好像长不大似的。
总这么小。
我老嫌她小。
我看她出生时这么小。
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小。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呀,老说人家。”
“哇,我说你怎么啦,我是你哥啊。”
“你乱说就不行。”
“顶嘴?好啊,会顶嘴了,大了?”
小妹不说话。
小妹不看我。
小妹转身。
“我告爸去。”
“停停停,又来了,你累不累呀?喂喂喂。。。。。。别走啊。。。。。。”
她突然像老娘们一样瞟了瞟我。
“干吗?”
“嘻嘻,你嘴巴子撅得都挂洋灯了。”
“挂洋灯又怎么啦?”
“没怎么啊,你要挂就挂好了,又不关我事,嘻嘻。”
“讨厌。”
“我就讨厌,怎么啦?”
“不跟你说了,我跳皮筋去。”
“我也去。”
“不准去,跟我干吗?”
“谁说跟你了?我和阿乐他们跳。”
“不要脸,女孩子玩的东西男孩子也玩。”
“那我看好了。”
“也不准看。”
“又不看你。”
“也一样,看女孩子跳皮筋就不要脸。”
“谁说的?”
“我说的。”
“嘻嘻,还以为谁呢?小不拉及的。”
“你才小不拉及的。”
“我小?大姐,你几岁了?”
“反正我不让你看。”
“我偏看,我看定了。”
“无赖。”
“我就无赖。”
“好,你看就看好了,我们不会理你的。”
“我很想你理我呢。”
“你不能像上次一样在旁边指手划脚的。”
“又没指你。”
“你把阿丑惹哭了。”
“她自己要哭的。”
“还说?你说她跳得像哈蟆。”
“她是跳不来嘛。”
“但你说她像蛤蟆。”
“那我不说了,行了吧?”
“也不准在旁边学她们的样子。”
“不学就不学。”
“也不准乱起哄。”
“不起哄。”
“不准乱笑。”
“行啦,我呆着不动,我楞头青一样,行了吧?”
“嗯,反正不能让我丢脸。”
“我丢你脸?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怕我丢你脸?”
“还不是?她们都笑我呢。”
“哪只母乌龟乱笑?”
“呐,又来了,你老说脏话。”
“爸都不说我说脏话呢。”
“那妈呢?”
“好吧,那我不说了。”
“只准看?”
“嗯。”
6
潇潇雨声。
年幼的我摸摸泪干后的双脸。
梦里,我笑了。
我他妈的又傻傻地笑了。
岁月流逝得总这么快。
又是清明了。
清明的我又能怎样?
除了掉上几颗混帐眼泪,又能怎样?
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
我能怎样?
然而我还是掉了,
不为别的,
只为那个可笑的清晨。
清明时节雨纷纷。
妈已不再流泪了。
妈流不出了。
没人说起清明的事。
我们家没有清明。
棺材小得一踏糊涂。
太你娘的小了。
竟有这么小的。
天黑了。
黑得一踏糊涂。
头发白了。
白得一踏糊涂。
下山吧,爸。
嗯。
走吧,爸。
嗯。
太黑了,爸。
嗯。
我要回去,爸。
嗯。
爸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地看着那堆乱草。
爸傻了。
爸还是傻了。
我拉了拉妈,
没动。
妈也傻了。
我操你妈。
我操。
操。
7
其实那年小妹很风光。
像我们家穷得叮当响的,
也能摆得这么花花绿绿,
真你妈的少见。
小时候我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酒席,
送小妹的那天我吃到了。
爽。
爽。
你妈的,爽。
“我剁了他。”
爸转身而去。
堆堆鲜血闪过爸的眼。
爸的牙嘣嘣直响。
爸在屋里到处转。
爸像只没头的苍蝇。
爸谁也没看。
爸边转边说:
“不能让那小子就这么算了。”
爸走的样子像屠夫。
邻居拉住他。
“那个王八蛋乱开车。”
找到爸时,
爸已被拘留在派出所了。
爸把王八蛋的窗户砸了。
爸没砸到人。
爸真差劲。
回到家。
爸又倦在角落里。
爸又不停地磨着剥落的泥墙皮了。
爸又傻了。
妈又不吃了。
妈整天倚在床头。
妈一句话都不说。
妈说不来了。
妈已经死了。
小妹走的那个黄昏,
妈也走了。
妈,你吃吧。
妈,吃吧。
我端着不断冷下去的饭。
我不断地端。
饭不断地冷。
妈像傻子一样望着我。
妈终于吃了。
可我总觉是她不是在吃。
没人像她这么吃的。
一碗好好的干饭,
吃得泡饭似的。
别哭了,妈。
别哭,妈。
还有我呢,妈。
妈摇头。
妈又哭了。
不知为什么,那年冬天下雪了。
已经很久不下了。
不过不是很冷。
裹在厚厚棉被里的妈瑟瑟发抖。
妈比以前更怕冷了。
被子老掉在外面。
盖不住。
再盖点吧,妈。
盖点吧。
不要了,不冷。
冷的。
不要了。
。。。。。。
。。。。。。
8
回忆是伤神的。
回忆也是厌烦的。
正如那个厌烦的清晨,
正如那堆厌烦的鲜血。
对于那首厌烦的葬歌,他已不记得了。
他无从回忆。
他不回忆。
乏味的回忆。
他不想回忆。
他不想无休止地陷于回忆。
然而那个清晨呀,那个清晨。
面对回忆,时间总是可笑的。
距离也是。
远离往事之地的他常常为自己被无端地纠缠于往事而发火。
他恼怒。
他痛恨自己无法抗拒漫漫思念。
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伴随他沉迷的自作自乐,
伴随他日复一日的湿裤头,
他又开始思念那个清晨了。
他不想回去。
回去太累。
然而执拗的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匆匆踏上归途之路。
望望窗外陌生的河流。
新来的他对窗外一无所知。
他是陌生人。
静静的河水流过他静静的泪珠,
他突然想起,
他想起了。
走了,别收拾了。
让这些破烂留着吧。
还收拾什么?
你能收拾来什么?
离家之前,天有些黑。
他站在那堆垃圾旁。
那堆幼小的衣服早早腐烂了。
早早地被抛弃,
早早地被腐烂。
他看看。
他转身。
他擦脸。
他大吼:
“你妈的。”
“你妈。”
他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
是的,他没想到。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好玩。
9
---妈,是你呀。
---嗯。
---坐,妈,爸没来?
---他做灯笼呢。
---灯笼?
---快元宵了。
---哦,真快。
---黑子呢?
---他出去买油了。
---他好几天不来我那儿了。
---这孩子懂事多了。
---懂事就好。
---嗯。
---媳妇呢?
---做饭呢。妈,你留下吃吧。
---不了,你爸还等我回去呢。她没事吧?
---嗯,也吃了。
---那就好。
---有事吗?妈?
---没,没事,就看看你们。
---不冷吗?妈,天冷的。
---是啊,也怪,前阵子下雪的。
---都好久不下了。
---我数数看,一年,两年。。。。。。都六年了。
---那年囡还是在吃奶,才过周。
---嗯。
---哪天去看看爸。
---嗯。
---爸关节炎好了点没?
---那阵子下雪发得厉害,这几天好些了。
---再去买点药吧。
---老人病了,不管用的,又花钱。
---也不能不管呀。
---由它去吧。
---这篮鸡蛋拿回去吧,妈,给爸补补,总好些的。
---这是给你媳妇的,你爸说她身子差。
---不要不要,拿回去吧。
---你爸说了的,别推了。
---爸也真是的。
---你媳妇身子不好,以后要她多吃点。
---嗯。
---呐,这个给黑子,他阿爷做的。
---爸这么忙,做什么呐。
---以后叫黑子有空来他阿爷那儿吧。
---嗯,怕他缠呢。
---没事儿,反正我跟你爸也闲着。
---妈,真的没事吗?
---嗯。。。。。。有是有点。。。。。。
---说吧,妈,没事儿。
---你哥这些天有点紧。
---能不能迟几天呀,妈,我这些天也紧得很。
---我晓得,我跟你哥说了。
---我这样子,叫我到哪找钱呀,妈。
---嗯。
---又吵了?
---嗯。
---囡走的时候,钱都没了。
---你嫂子说急用,转不过来。
---不能找找别人吗,妈?
---找了,都不借的。
---他们催得这么紧?
---不晓得。
---我也欠了这么多的,妈。
---别说了。
---我想想法子吧。。。。。。妈,你跟哥说去,说过几天我去他那儿。
---我也知道难做,我不想来。。。。。。你哥被你嫂子催得紧。
---我晓得,妈,别说了,我过几天去。
---借不到也就算了。
---没事儿,会借到的。
---别跟你媳妇说去。
---晓得。
---你爸掂着黑子呢,哪天和你媳妇带黑子一块来吧,别老呆家里。
---嗯。
---叫你媳妇好好养,别坏身子,我走了。
---我送你,妈。
---嗯。
---妈,以后别拎东西了,家里够用,媳妇吃不了这么多的。
---嗯。
---妈,叫爸给我也做几个灯笼吧,我元宵挂。
---嗯。
10
妈说话了。
妈不停地说,妈自言自语。
妈说一件又一件事,以前的事。
妈说的样子很怪。
妈在说谁也不知道的事。
妈也不知道。
。。。。。。
。。。。。。
。。。。。。
妈不说了。
妈不说的时候,天暗了。
天暗的时候,便下雨了。
沉默了片刻,妈抬头看看我。
妈在看一个谁家的小男孩。
几点了?
我想起了一些事,我想说这些事。
下雨的时候,我想对你,对我唯一的儿子说些事。
有些事,没有雨是想不起来的。
然而对那些往事,对那些雨中的往事,
谁能记得清楚?
谁又能记得多少?
然而妈说对于那些往事,雨天是合宜的。
没有比雨天更合宜了。
。。。。。。
。。。。。。
。。。。。。
妈说了。
妈说太远的事。
这些事与那个清晨无关。
我们不谈清晨的事。
拔着柴火,妈迷迷糊糊。
妈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想不起来。
想不起。
很难想。
。。。。。。
。。。。。。
。。。。。。
你有两个妹子。
其实你不止一个。
你有两个。
你一直以为只有一个,那是因为我没跟你说起另一个。
那时你尚年幼。
那时你记不住东西。
那时,你只会摔闹钟。
闹钟不知修多少回了。
你老是摔。
你老是摔不了闹钟。
你不知道在你摔闹钟时,你曾还有个妹子。
你太小了。
你的另一个妹子走得更快。
对于你另外一个妹子,你是没有记忆的。
整夜的沙哑。
这便是第二夜了?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记得。
我总是不记得。
妈又哭了。
妈又说起很多事,我不知道的事。
我对那些事不感兴趣。
那些事又再次淹没了妈。
妈说她不确定。
以前的事太久了。
爸呢?
爸怎么还不回来?
妈,你累了。
妈,你睡吧。
那爸呢?那时候?
那时候?
妈总是很快就累了。
妈累得很快。
妈不说的时候,便累了。
不知道,那不关你爸的事。
不是你爸的缘故。
那些事与你爸无关。
黑子,把门关紧点。
黑子,外面雨大。
黑子,外面吵。
你妹子在睡呢,别吵,黑子。
别吵醒你妹子,黑子。
别老摔闹钟,黑子。
再吵,你爸打你屁股,黑子。
乖,妈明天给你买糖吃,黑子。
别吵了,黑子。
妈汪汪的泪珠。
妈睡。
妈睡不着。
妈又说了。
你另一个妹子不是你爸的缘故。
黑子,那与你爸无关。
你爸没有松开你另一个妹子的手。
你另一个妹子不跑马路。
还不会走。
我只有你一个了,黑子。
妈,你睡吧。
妈妈,你累了。
你另一个妹子走得太快了。
我才抚着她。
我才抚着她不久。
我没给她多少。
我连名字都没给她。
她是你一个没名字的妹子。
她太小了。
她没名字。
黑子,你爸呢?你爸!
雨这么大的,你爸怎么还不回来的?
黑子,你呆家里,我找你爸。
别跟。
别吵,黑子。
别摔闹钟了。
叫你别跟,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黑子?
你妹子发烧了。
你呆着,别跟。
黑子,你爸回来,跟你爸说妈去医院了。
妈走了,跟你爸说,记得。
雨小了。
我听细细的呼吸声。
妈睡了。
妈满脸干巴巴的泪痕。
对于往事,妈不说。
妈不提往事。
我们不谈往事。
然而这雨呢?
我蹭着被爸剥落的泥墙皮。
我的记忆再次混乱了。
下过雨了吗?
我趴在床上。
年幼的我趴着床昏昏沉沉。
我说:
对于往事,
对于那些发烂的往事,
对于那些臭气醺天的往事,
对于那些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曾发生过吗?
我曾想过吗?
我哭了,我想不起了。
我为想不起往事哭了。
很久以来,
我不想往事,
我没有往事,
往事与我无关。
咬着指甲的我根本没有过往事。
终究,在我骚动的记忆里,不曾下过那阵雨。
没有。
从没有。
11
“他家里都这样了,还叫我去要?”
“咱家也没法子呀。”
“叫他们再等几天吧。”
“叫他们等?他们鬼一样的,老跟你。”
“谁叫你东弄西弄的,把好端端的钱借过来借去的?”
“那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呀?”
“你种种田顶个屁呀,囡都不吃的?”
“你鬼心眼才弄得这样子的。”
“他们借钱不还,你叫我咋办?”
“你能干的,咋不行啦?”
“那你呢?你一个大男人的?”
“我咋了?我不做事吗?”
“做事?这叫做事的?”
“你说啥?”
“没啥。”
“你再说啊。”
“我也没法子的,他们一个劲地催。”
“向别人借借看。”
“借?怎么借啊?谁借你?”
“总有法子的。”
“你有你找去。”
“他我弟呀,又这样子的。”
“那家里怎么办啊?”
“我要不出来。”
“那你叫囡放着饿?”
“我不会去要的。”
“那好,你不要是吧,叫囡饿死算了。”
“你别东一嘴西嘴的。”
“咋啦?”
“还咋啦?”
“你妈说的?”
“你是不是这样的?你自己说,天一句地一句的。”
“我说说不行吗?我又没法子的。”
“以后别没事了乱嚼舌根。”
“我嚼舌根?是他们家不还啊。”
“你别他妈的讲个有完没完的。”
“要不跟你妈说说去,问问她看。”
“你多什么嘴?”
“那你咋办啊?”
“不关你的事。”
“好啊,不关我的事,你慢慢想,你想个够,想死你好了。”
12
我还年幼。
我还不习惯不说话。
我匆匆远离热气腾腾的八仙桌。
我吃得快。
黑子,再吃点。
饱了。
会饿的。
不饿。
我转身,
我上楼,
我关门,
我趴床。
我只趴着,
我不想。
我不善于想,
我想不了,
很难再想什么。
年幼的我是可笑的。
年幼的我不早熟。
我迅速地抚摸情欲。
我是个充满情欲的小男孩。
在没有寂寞的黑夜里,
我只是个小男孩。
我乐此不疲。
我独自快乐。
我毫无倦意。
我深知,当黑夜悄然而逝时,
我必将再次诞生。
我再次醒来,
我再次死去。
夜。
仍是夜。
仍是不停的夜。
仍是白花花的夜。
乏味。
仍是乏味。
在过份相似的日子里,
我仍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
我仍彻夜不眠。
我仍彻夜饥渴。
我仍彻夜快乐。
我仍彻夜恶心。
这是个很衰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借不到钱。
这男人为借不到钱发愁。
这男人冒风淋雨。
这男人东奔西跑。
这男人借不到钱。
这男人窝在泥墙角。
这男人说:
“他们不借。”
这男人还未说完便睡着了。
这男人倚着多次被他剥落的墙角猪一样地睡了。
这男人不再醒来。
这男人醒不来了。
柴火擦亮他劳累的骨骼。
他很久不说了。
他厌倦了言词。
他只是拨着柴火。
一言不发。
还有个女人。
这女人只是低头缝衣服。
她做不了别的。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缝衣服。
她偶尔抬头望望那个拨柴火的男人。
她没对那男人说话。
她对那男人没兴趣。
这女人洗碗了。
洗得干净。
非常干净。
不像样的干净。
这女人扫地了。
这女人挖出每一丝的灰尘。
那男人看着她扫。
那男人只看着。
那只闪闪的烟头不再抖了。
骨筋也不再抖了。
冷夜无声。
这女人很忙。
这女人总是忙。
这女人停不下来。
这女人拿煤球了。
没完没了的煤球。
。。。。。。
。。。。。。
。。。。。。
太慢的夜。
太慢。
这女人坐着。
那男人坐着。
他们看看对方。
他们很闲。
他们不做别的事。
没别的事了。
。。。。。。
。。。。。。
。。。。。。
破晓之夜。
我再次泄出软弱的喘声。
我知道,这喘声是无可避免的。
我多次被这喘声诱惑。
我沉溺于此。
黑夜之后,年幼的我该满足了吧。
该满足了吧?
年幼的我该趴着数着去睡了吧。
然而黑夜还是缓缓的。
然而我还是很难习惯哑了的黑夜。
其实黑夜早已哑了。
其实谁曾听见这漫漫黑夜?
黄昏的那滴鲜血划红天边最后一朵白云时,
黑夜便已哑了。
13
我不记得那个元宵。
我清楚地记得,我不曾记得那个元宵。
包括爸,妈,他们也一样,他们也不记得。
没人记得那个元宵。
阿爷的灯笼很亮,晃晃的,扎眼。
阿爷摆酒。
阿爷说很久不摆了。
黑子呀,过来过来,让婶婶看看。
啊哟,黑子大喽。
还这么黑黑的,别老往太阳下钻,黑子。
太黑了,找不到媳妇的,黑子。
大伯没说钱的事。
谁都不说。
那天的元宵与钱无关。
然而爸说了。
爸喝酒,爸说。
爸咳嗽,爸喝不来酒。
那个元宵爸没回家。
爸找不到家。
爸不总是找不到家的。
爸看着太多的灯笼。
看着看着,爸找不到家了。
爸找不到家里的灯笼。
家里的灯笼太暗。
爸找不到。
哥,我找不到钱。
找不到。
很难找。
再过几天行吗?
提什么钱?
今天喝酒,不提那事。
别提了。
来来来,你都不会喝了。
他没醉,他说他没醉,他清醒。
他摇摇晃晃,他说路陡,没事。
我看着他。
我看着这男人不停在爬的皱纹。
这男人还在走。
不像走。
哥,我不行。
哥,我对不住你。
哥,我连累你。
没事。
别提个没完的。
你喝多了。
爸摔了,爸不让我扶。
我记不得爸咬牙的样子了。
爸不坐,爸说干吗?
妈不说。
妈只看着爸。
妈不想对爸说。
妈很累。
我借不到钱。
他们谁都不借。
没人肯借。
哥,说实话,我还不了钱。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再说罚酒了。
我说过,今天只喝酒。
那事不提。
来,喝。
爸摇摇头说他没醉。
黑子,爸不醉的。
扶着妈走,爸没事。
爸看着通街的灯笼,爸笑了。
黑子回去挂灯笼去,把你阿爷给的那两盏挂起来。
我闻着爸满口的酒味。
我醉了。
阿爷做的酒劲儿真大。
好,听你的,哥,只喝,不说。
喝。
爸,你也再来点吧。
再喝点吧,爸。
他不摔了。
他总算不摔了。
他看灯笼。
他说,每盏灯笼都不一样。
没有灯笼是一样的。
哥,我不知道怎么说。
有些话我说不来。
我很久没喝了。
这酒。。。。。。
爸不走。
爸一盏一盏地看。
不一样。
都不一样。
爸说你们先回去吧,爸过会儿就来。
黑子,陪妈先回去,把灯笼挂起来。
先去吧,爸就来。
小心点走。
我转身。
我走。
我看不到这个在风中哆哆嗦嗦的男人了。
我没问妈。
我不问。
我跟着妈,我们不看灯笼。
灯笼都一样。
别看了,黑子,回去挂。
那个元宵夜真长。
我倚在门板睡着了。
我睡得深。
我困。
那夜,爸迷路了。
爸找不到家里那张太暗的灯笼。
爸没醉,爸找不到。
也许那夜灯笼真的太多了。
太多了。
14
每个黄昏我都有不可抑制的欲望。
偷看着火一样的曲线,
我不住地想起无数黑夜无数的兴奋。
我,十二岁,一个毛头小子。
我被欲望折磨地趴在床板。
我像狗一般大声喘气。
我说:
“我难受,我不愿死去。”
我以极速陷入自作自受的乐趣。
黑夜来临。
当歌唱欲望的黑夜扑扑而来时,
我发现,我的喉咙再次疯狂地烧着了。
我明白,这是过份的,也是可笑的。
然而年幼的我对苦苦等待的爆发却是如此入迷。
天还没亮。
拉上窗帘吧。
再趴下吧。
我又牲畜一般地趴下了。
望着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我不禁哑然而笑。
我笑了。
我为这小男孩,为这到处飘荡的欲望笑了。
然而这小男孩是否真的明白了这喘声?
然而这小男孩在以后的日子里是否还真的记得这喘声?
我不知道。
对此,我一无所知。
那与我无关。
我不笑这个。
小男孩的成长是突然的。
徘徊于孤独与思念之间,
喘着兴奋,嚼着苦痛,
小男孩匆匆忙忙长大了。
这小男孩没有想过对于他的成长,
他得付出多少?
他们又得付出多少?
这男孩长不大。
这男孩注定无法长大。
这男孩抚着丝丝记忆。
这男孩扯出断断思念。
这男孩抽尽根根孤独。
这男孩笑了。
这男孩在笑。
我不知道他为何而笑。
然而望着他稚嫩的脸孔,
这多余的莫名的沧桑,
我明白,那仅是记忆。
他已同记忆步行到此。
他是个带着无聊记忆的游者。
他已游行多时,
他必将游行而去。
对于这个,我不便以笑声相迎。
于是我说。
我说了。
说吧,记忆。
说吧。
告诉我,
你是怎样磕磕碰碰穿过黑夜?
你又是怎样穿梭于呕吐与满足之间?
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
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这个不曾有过记忆的小男孩整日整夜地嘲笑。
在他还不会记忆的时候,他已在嘲笑了。
他不知道他嘲笑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不说。
他说他没有过去。
他不说过去。
那你在嘲笑什么?
那个小男孩说了。
他不为什么而嘲笑。
他不嘲笑谁。
他只是嘲笑。
我不知道过去竟是如此难以捉摸。
回忆又是厌烦的。
我看着小男孩削瘦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听不到我杀猪般的呼喊。
他跌过欲望,
他跌过思念,
他已远去。
他听不到我。
他听不到回忆。
他听不到苦痛。
他又嘲笑了。
每个清晨我都虚脱而醒。
摸摸粘巴巴的裤头,
我说:
“我快乐,我死了。”
15
你仍是个孩子。
你不懂思念。
嚼着热呼呼的饭团,你愣在窗边。
那时的你不会感慨。
你还不会发愁。
除了偶尔几滴该死的眼泪,
你什么都不会。
你望着窗外即将陌生的秋叶。
你看不出这些叶子与家乡的有什么不同。
在满天萧瑟的晚霞下,
你坐上不回头的汽车,
你走了。
你不再回头。
你已无须回头。
那个季节的闲言闲语像阵风。
那阵风吹得你团团转。
你迷失方向了。
还是钱的问题。
没有事是与钱无关的。
这个半老不老的衰鬼满脸皱纹。
这阵突然的闲风像刀一般一层一层地割在这衰鬼脸上。
这衰鬼已无路可退。
这衰鬼一走了之。
你左手摇摇晃晃地提着老是补丁的破衣服。
你右手握着黑咕隆咚的饭团。
这饭团还未冷。
你吃得正香。
这衰鬼说:走吧。
你回头看看。
原来你要走了。
踏出门槛的时候,
你顺手擤了一把鼻涕,
你顺手往地上一甩,
你顺手朝身上一擦,
你拎起衣服,
你走。
车开得很慢。
这季节里的车总很慢。
你看着干裂的田里烧着一把把稻草。
烟飞灰灭。
你问那个衰鬼:
“爸,城里头有挖泥鳅吗?”
那衰鬼总算扫清了那阵闲风。
那衰鬼拆东墙补西墙。
谁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弄到钱。
他没说钱从哪里来。
那衰鬼的女人坐另一旁。
那旁没风。
风已经吹得那女人太久了。
那女人没问钱的事。
她不想知道。
她只是提鼓鼓的行李,
她鼓鼓地走上汽车,
她鼓鼓地坐下来,
她鼓鼓地往外边看。
她鼓鼓的样子像条死鱼。
轰轰的发动机声。
你想起了什么。
你要下车。
那衰鬼看你老半天。
那衰鬼有点傻。
那女人的样子也有些傻。
老盯着窗外的树。
都不累。
你盯着盯着。
你睡着了。
你醒来。
你问那衰鬼到了没?
那衰鬼摇摇头。
衰鬼说:
“走了,别收拾了。”
没什么可收拾了。
有什么可收拾的?
那阵风太大,都吹完了。
你抓抓你鸟巢一般的小脑袋。
你对那衰鬼说:
“爸,我把皮筋忘了。”
那衰鬼也真牛。
居然弄到钱。
那以后呢?
以后是以后的事。
那女人一路都不打瞌睡。
她盯着树看。
眼睛不眨。
真行。
你醒了。
你想起来了。
你把皮筋忘了。
其实你又不会跳的。
不要也罢。
再说那只不过那个小女孩的玩意儿而已。
要来干吗?
车到了。
下车的时候,
你把饭团啃完了。
你吮吮指头。
你傻傻地笑。
傻傻的你把什么都忘了。
你不懂思念。
你仍是个孩子。
16
秋风秋雨愁煞人。
回忆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除了回忆,
我还有什么?
但是我便真有回忆,
又怎样?
不过是回忆罢了。
但是当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但是当我浑浑噩噩地醒来,
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陷入了回忆。
我一辈子没这么兴奋过。
窝旋于回忆的我兴奋地哭,兴奋地跳,兴奋地死。
那首落叶缤纷的葬歌。
就这首葬歌。
听着这首莫名的葬歌,
我莫名地哭,
我莫名地跳,
我莫名地死了。
我兴奋。
我在兴奋。
我他妈的在兴奋。
我像只发情的猪。
春天来了。
种子发芽了。
混帐的种子发芽了。
喘着快感,
喘着满足,
喘着疲倦,
喘着厌恶,
我哭了,
我他妈的又哭了。
逝者已逝,
追者呢?
我以极度的空虚面对极度的兴奋,
极度兴奋的我极度而泣。
我以一种讥讽代替另一种讥讽。
当我弥留之际,
当我不再有晶莹透剔的眼神,
我将明白:
我无非是个被讥讽者罢了。
无论以苦痛嘲笑,
抑或以极欲遗忘,
我终究是被蔑视的。
我终究是徒劳的。
然而第二年的清明还是来了。
然而第二年的清明与第一年的清明还是一样的。
我一样地兴奋,
我一样兴奋地死去。
在迷乱中死去,
在疯狂中死去,
在虚脱中死去。
我又对着白晃晃的小坟墓。
我又流着张牙的血液。
我又想起那首葬歌。
我终于又死于可笑可怜的兴奋了。
我牵着小妹的小手,
我牵着小妹冰冷的小手,
我独自嘀咕:
“去死吧。”
“你们都去死吧。”
“去死。”
所有的清明都是相似的。
所有的泪水也都是相似的。
看着清明的你,
我该说些什么呢?
抚着你瘦瘦的小手,
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即使你走的那天,
我为你准备了你即将来临的生日礼物,
又怎样呢?
即使我不再苍老,
即使我不再独自面对星空,
即使我不再喃喃自语:
“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
又怎样呢?
作者:阿飞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