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巢》
------惊蛰九十年代早期诗歌辑
《麦地摇滚》
--纪念海子、骆一禾逝世三周年
麦地
死者遗留下灵魂的日记
蕴满热情和泪水的青芒上
阳光脉膊骤然停息
我和我的蝗虫乐队
在收获的痛苦中渲泄
我是鼓手
在黑太阳中哭泣
我是风干多年的野兽心脏
在鼓点迸裂中窒息
麦地
死者不再期待的黄金时季
充满温馨美丽的诱惑
背叛青春的铁轨
在摇滚纵欲后断裂
麦地呵
我是为你写歌的蝗虫
我是为你酿酒的陌生人
我是果实
被揉碎成粉末
我是化石般坚硬的麦种
和死者的残骸一起埋没
1991．12
《纪念二月二十八日的聚餐》
阳光构架的房间
最初的四只蝗虫
排列成前所未有的陌生队形
集体飞过
你是否已经眩目于他们身后黑压压的一群
这是一只苍白贫血的蝗虫
滞留着伤口的最初痛楚
裹紧缺乏色泽的外套
栖息于城市构图的缝隙
呼吸工业排泄的废气
每日忙于粮食和繁殖的准备
日渐消瘦
这是四只饥饿焦渴的蝗虫
残存着红色恐怖的最后记忆
在饥荒和失眠中长大
漂浮在陆地上的某个暗舱
围住餐桌上的空碟
围住他们共同的谜底
生吞活剥
阳光崩溃的房间
最后的四个孤儿
被摇滚电流击穿肠胃之后
集体呕吐
你是否已经注目于他们沉默中凝固的疯狂
1992．2
《阳光假面舞会》
阳光潮汐
涛涛淹没城市
工业文明遗弃的废墟上
我伪装成蝗虫
寻找阳光深处的黑暗房间
寻找另一个被冷落的灵魂
不要关上黑暗的窗
让阳光笔直穿透我的心脏
越过表情冷漠的苍白人群
我伸出逆光的手
向你发出世纪的邀请
阳光呵
为何又刺伤我失明的眼睛
回答我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1992．3．7
《日记》
阳光灰暗
阳光沾满尘土
无声地向我漂近
盆地
群山泪水汹涌的眼窝
呼吸远远地消失
离群多年的蝗虫
逃亡于荒凉城市的边缘
和臆想中的同类失散
以颓废者的面目出现
停止寻访
城市
森然林立的墓群
面对墙上的阳光谜语
又能说些什么
只有我仰视的头颅
渴望答复
1992．3．15
《葵花风景》
葵花盛开的风景
餐桌上遗留着粮食、清水和盐
我和梵高在花簇深处写生
用阳光钉成一个画框
在斑驳的空白墙面
画满春天的眼睛
又一个春天
所有的自杀者和我一起重新复活
伤口鲜花般开放
最后的深深创痛
灿烂地熄灭
葵花呵 葵花
阳光焦灼的脸颊
我无法回答
我深信我无法回答
1992．3．28
《期待》
银杏树下的女孩
光着脚丫被落叶深埋的女孩
请垂下暗绿的枝条
垂下尚未编织的发辫
哀悼我正在进行的死亡
不知不觉期待春天
收获那些苦涩的果实
城市伤口的深处
睡意彷徨
梦中有漂满声音的河床
梦中有淡淡消失的红太阳
银杏树下的女孩
我所期待的女孩
请不要询问这一切
在我死去的第二个春天
焚烧我遗体上怒放的鲜花
就是这样的明媚景色
正启示着什么
1992．4．10
《参加葬礼》
行进的队伍停止了
这一刻
意味着什么
保持这种沉寂氛围
让一些声音在风中反复穿来穿去
失去呜咽
哦 这么多陌生人
这么多陌生人
影子铺成长长的道路
我沦为年轻的叛徒
黑头发上沾染着陈旧血迹
被阳光治理
面对失去表情的遗像
你是否明白我往日漠然的眼神
哦 这么多陌生人
这么多陌生人
1992．4．17
《某日》
脸色铁青的鼓手
孤独地刮尽胡须
体味剃刀冰冻的快感后
走上楼梯
走进深夜的镜子
深夜来访的鼓手
胡茬铁青
目光空旷如广场
香烟抽完了
彼此就无话可说
深夜鼓手 深夜鼓手
星星零乱的天幕下
敲击钢筋水泥的基础
单调地刺激耳膜
陈述一种情绪
酗酒然后昏昏入睡
1992．4．23
《献给青海草原》
走遍草原
该怎么对你说
蓝天被远远抛弃
悲伤地收拢翅膀
我的瘦马
我疲惫的旧车轮
该怎么对你说
青海
高原遗落的眼睛
满含着荒凉泪水
该怎么为你哭泣
歌呵歌
我破胸而出的苍鹰
该怎么为你哭泣
1992．7．青海黑马河
《事实》
为了那种无法回避的真实感觉
叛离城市和女孩
在你荒凉的呼吸中
流浪西北
流浪草原夜色
在歌声尽头默默垂泪
告诉你一个事实
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寻访歌词中消失的传说
寻访另一种激动
笔迹倾斜的诗
和表达同构成群山
连绵起伏在我的额角
面对那种心脏狂跳的真实感觉
深埋我年轻的头颅
告诉你一个事实
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1992．7．青海纳赤台
《毕业生》
你去过蝗巢么
落满灰尘的朝北房间
音乐锈迹斑斑
旧报纸般单薄的墙壁
不断拔动老吉他的断弦
等待窗前消失的一个又一个傍晚
撰写沉默的履历
你认识蝗虫么
面目非人的残废动物
穿着腊染的亚麻布衬衫
用僵硬的油画笔陈述故事
陈述记忆中残留的空气
在长久地失去知觉后
重复过去的日记
你去过蝗巢么
孤独脚步声浇铸的混凝土建筑
四壁钉满没有表情的素描
目光空洞如黑夜
缺少时态的语言
停留在阴天的凝视中
邮寄十三岁的遥远记忆
你认识蝗虫么
被剃刀划破脸颊的男孩
穿着浸满盐渍的牛仔裤
用啤酒清洗伤口
清洗血肉模糊的期待
在六日过去的时候
填满异域的空白信封
你去过蝗巢么
空荡荡的四壁没有什么
你认识蝗虫么
空洞洞的眼眶没有什么
1992．6．30
蝗虫飞舞的时代（后记）
一九九二年春天悲伤的翅膀已永远一去无影踪。在纯情建筑崩溃的心态解构期，寻
找悲剧主义的文本参照成为解脱的心理载体。经过臆想的演绎后将终日沉溺其中，不能自已。对于自设伤感氛围的迷恋使我逐渐丧失了内心蕴匿的文化理想和英雄主义。在某种程度上，解脱是失落的同意词。由此推测我在七月份的青藏高原之行也许意味着一种寻找，然而阐释这一悬疑的设问，将使我沦陷于另一古典悖论。这是毫无疑问的。
一九九二年春天，我即将离开植物繁茂的黄瓜园①，离开蝗巢②。在诗与艺术的森
林中，"蝗虫"意象属于被荒火焚毁的那一部分。
一九九二年春天，我阅读黑色封面的"海子、骆一禾作品集"。
一九九二年春天，人类无比自恋。
注①黄瓜园：南京艺术学院院址。
注②蝗巢：惊蛰杜撰的寓室称谓。
惊蛰于石头城
一九九三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