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通一个号码
公路诗17首
1、《包》
毛衣，内裤
没有拆卦的袜子
毛巾，牙刷，牙膏
硫磺皂
木梳
半条软海洋
烟丝铁盒
带黄铜的木烟斗
书
交通图册
纸币，感冒药
电动剃须刀
手机充电器
没装钱的钱包
IC卡，储蓄卡，身份证
火柴
另一只打火机
都在
可以背的包里
2003/9/30
2、《青海的草》
阳光照在车站里
照在公路上
阳光照着青海的草
隔着那么多天
我来到青海
眼见得青海的草
枯黄了
2003/9/27
3、《车窗上的星》
醒来，车还在前行
高原上的盆地
更高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窗外暗蓝的夜
抹开玻璃上的雾水
才能看到
旷野，没有灯
只有暗蓝的夜
和远处低矮的山岭
车窗上方
很突然就缀满了星星
那么多，那么低
盯着看
一动不动的青海星空
想到那么多别人的句子
只到有一颗突然松动
掉下去
才想到你
2003/11/18
4、《夜荒城》
车穿过很晚的街，又折回
折回，在其中一条街上
我醒来，会有多晚
只有桔色的街灯
看不到人影
低矮的楼房，说明这是座小城
班车停在暗处的街口
司机说到了
想住的住在这儿
卸货的明天9点来取
明天，明天已经到了
我到了那里
在车站门前的一个牌子上
才看到德令哈
早晨强列的光线
打进水房里
我对着墙上的镜子剃胡子
看到眼前的山荒凉而蓝
2003/11/18
5、《傲特更》
原来你是蒙古族
傲特更
你的汉语名字是盈盈
在戈壁公路的面包车上
你告诉我
托素湖就是油湖
哈尔腾河就是哈萨克人的河
你的家乡
鱼卡
是害羞的意思
我们一起上车的地方
德令哈
就是世界
害羞的傲特更
我们一起离开世界
我们去比世界更远的地方
2003/9/28
6、《雨中的大柴旦》
阳光中有风
风中有细小的尘
车窗远处有淡蓝的湖
倾斜着
被白色的天际掩藏着
它们是无名的
在青海，路程越来越长
车窗外
眼见得草原换成戈壁
戈壁换成盐碱地
盐碱地换成不毛之地
眼见得四峰骆驼
三匹马
两只鹰隼经过
直到一弯湖水的末端经过
直到一排金黄的杨树出现在路边
一场雨打湿大柴旦寂廖的街
2003/9/28
7、《鱼卡》
在公路分岔的地方
一片枯黄的草地
车停下
我看到你害羞的
向我挥手
我看到你的背影
走在草地深处的土路上
我看到远处的湖
太长的路
我看到更远的草地被岩石的山
阻隔着
2003/9/28
8、《在冷湖》
经过车窗上的雾汽
经过风雪中泥泞的公路
天晴了，在冷湖
寒冷的风
吹来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弯向城区的路
看不到人影
风摇晃着我的尿线
风要把水和手一起吹掉
加油的姑娘
不知道我从地图上看到的茶冷口
风要把人吹透
风要把面包车吹透
风在冷湖外面
吹出一小片魔鬼城
2003/9/28
9、《国道315》
依吞不拉克镇
就是墙上的大地图上
被手指摸脏的地方
棕脸庞的四川人
说好多大车司机都吃了地图的亏
开着车进去找不到路
又开出来
一场雨就能把路冲没了
什么也看不到
等来一辆报废的越野车
竟然是丰田牌大地穿行者
沉默的维族男人
带着女儿和哑儿子的维族母亲
大嗓门的山西人
口吃的四川人
还有和司机一样的河南人
一起挤在车上
经过流水的河床
穿过阿尔金山土质上的雪
悬崖上
页岩加固的路基
从洪水冲过的河道曲折而出
抛开右边地面的大裂谷
和左边的蜃景
在戈壁干燥的风中
315国道迎面而来的三股沙暴
是三辆超载的卡车
2003/9/29
10、《热瓦甫》
太阳照在文化宫前厅的
茶色玻璃
在街上听到音乐
我看到十来个维族男人
拿着十来件乐器
在排练木卡姆
在买乐器的音像店
老板告诉我
琴头弯过来的是热瓦甫
这是绿洲里第一个县城
整洁，安静
绿化带里开满地雷花
街上的横幅说有个大人物
要来这里
2003/9/30
11、《沙漠表皮的风》
沙漠的表皮是微烫的沙
写下字
就有风吹过来
风从沙漠的表皮吹走字
像沙漏翻转
一样的沙
2003/10/2
12、《英吉沙大十字》
跳下车
车站附近是四川人
开的店
往南走
东边是一排刀店
卖刀的维族人
拽住你
用他的刀剁着铁货架
说英吉沙刀
削铁如泥
他抓住你的手
说不要怕
然后用刀刃划一下你的指甲
或者用刀刃
刮几下自己的胳膊
轻轻吹掉刃上的皮屑
和汗毛
然后很近的看你的眼睛
提着装刀的黑塑料袋
走到英吉沙大十字
坐在路边抽烟
看低矮的旧建筑
看街上偶遇的维族少女们
行吻礼
2003/10/3
13、《喀什葛尔》
城中土山上的老城区
是真正的喀什葛尔
山脚下的巴扎
是大集市
山上白土的街巷
行人稀少
房屋，清真寺
投下安宁的影子
一个小女孩子从身后跑出来
对我说哈唠
在下山的坡上
男孩子们
反复趴在来往的机动三轮车上
呼唤着伙伴
2003/10/4
14、《伊犁草原》
车驰下河滩
没有修好的公路
可以让你一驰到底
金黄的树木和苞谷棒子
和蜂箱在路旁
茂密和稀疏的草
都是金黄的
山羊
和盘着角的羊
零散的马群
褐色的
和黑色的马
风中安静站立的马
骑马的哈萨克人
骑缓步的马
骑四肢矫捷的马
每一山的缺口
流水的山谷
清澈的河水奔腾着往南流
2003/10/7
15、《夜上空》
攀上窗台
我说去楼顶看看
阿勒泰的四川人说
小心啊
伊宁市区的霓虹
萨克斯恶俗的声音
传到上空
月亮有些发扁
上面的阴影
很清晰
我看到套圈的人在人行道上
行人在人行道上
刚才我走在那里时
突然心慌
2003/10/8
16、《伊犁河》
1
河岸都被圈起来
建成公园
桥下面
那么宽的河面在分岔
那么宽的河洲长着芦苇
淤泥和砾石
露着
一河微浊的水
沉缓向西
那么宽的河谷
只在西北才能望见一点山
风逆吹着
上游
是远远的金黄的树木
下游也是远远的金黄的树木
2
大桥南岸的左侧
可以走到河堤
从河堤
可以走到河水边上
河水的颜色像溶化了水泥
洗过手
和陡步走来的人聊完
从河堤向东走
看到情侣
和远处钓鱼的人
风吹着
树上的叶子
直接落到宽阔的河面上
2003/10/8
17、《终点》
好些天没有人住
房间，渗着冷
像一层薄薄的铅皮的天空
在窗纱外面
电子信箱像浸在凉水里
也渗出冷
时间过去了
那一天，短信也是空的
时间过去了
黑夜围拢在显示器的
光亮周围
2003/10/14
《不写》
我不写了，写是逃避
我在逃避
我不写了，写是面对
我在面对
不写了，不写也是舒服的
不写，我写下不写
我还在写
2003/8/15
《烟骨》
白色的
一节完整的烟灰
在灰黑的烟缸里
有半支烟长
它是
烟的骨头
2003/11/20
《床上生活》
直到看得眼睛酸困
才看到那边章节
在重复
好多话也是我重复
想过的
做梦，或者醒来
你就在床上抽烟吧
看你的皮肤
让眼睛重复的
变得酸困
然后做梦或者醒来
2003/11/20
《雷凹，阿勒儿》
雷凹，阿勒儿
啊了儿
垒奥
锕乐儿，嘞翱，肋傲
镭袄，嗄勒儿
这些音节
被你的唇舌和四颗门齿
反复说出
我模仿着你
反复念
我找来相近的汉字
写下它
这是你的语言
一诺语
2003/11/21
《黑色星期天2》
你的面孔
在小提琴上
黑色星期天
改编自钢琴曲
那一年
它在你年幼的耳朵里
2003/11/21
《理由》
你的精液是苦的
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知道
2003/11/23
《波多黎各》
我看到南美人，拉美人
中美人和美国人
我看到像鲍勃·马利的人
我看到像桑塔那的吉他手
像吉米·亨得里克斯的人
我看到像鲍勃·迪兰的人
我看到约翰·列侬
我看到波多黎各人
平尼洛
缓缓倒在吧台旁边
波多黎各
有着公墓的岛
海水中破碎的岛
向大陆移聚
“不自然的死能迎来新生
我死了
不要让我走太远
就留我在附近”
这是不是扯淡的
“我30岁了
早已过了自杀的年纪”
这是杜撰的
“把我的骨灰撒在东海岸”
骨灰在人们的头顶被风吹散
2003/11/23
《俄罗斯》
俄罗斯黑白的麦田里
她在飞跑
飞快闪过的麦穗成为影子
黑白的卡车停下来
麦田中间白土的路上
他们拥抱在一起
紧紧拥抱
母亲
他和母亲深深的拥抱
比恋人更持久的拥抱
2003/11/24
《这么想吃牛肉面》
有机会来西北吃正宗的
牛肉面
牛肉面，不叫拉面
也不叫牛肉拉面
它就叫牛肉面
它并不是兰州的特产
它是聚集在河湟的回族人
发明的
哥们，有机会来西北吃
正宗的吧
发完QQ，快两点了
饿着肚子来到街上
买了今天的一包烟
一直走到牛肉面馆门前
才发现卷闸门关得
严严实实
收住还在往前迈的脚
才想起穆斯林的斋月结束了
今天是回族人的开斋节
停在街上，感到曾经的一天
也像今天，转过身
突然想不清自己
为什么总在尔德节这一天
这么想吃牛肉面
2003/11/25
《法国中尉的女人》
法国中尉的女人
是一部英国电影
英国是一个岛国
在大西洋东北
英伦三岛
只是一个岛
一个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
有马车，礼帽
淑女的裙子
和树木茂密的海岸
也有轿车，老建筑，现代西装
这些在电影中交叉出现
我怀疑电影中的时空乱了
我怀疑法国中尉的女人
是一个画家
最后她从关着的窗户
跳下去
被他推开窗户看到
嘭的一声
2003/11/26
《纪录电影》
没有对白和旁白
关小音量
两三次
只为那配乐两三次
差点让我疯掉
黑白的纪录
黑白的婴儿
被护士取下颈上的脐带
在洗浴盆
婴儿自己抹着自己的口鼻
真是天才
有个受伤的工人
头在流血
雪白的布包上去还在流血
看了一会儿让我难受
一部马其顿背景的故事片
有小羊滑出产道的镜头
我的同学深为厌恶
他说
演这个干什么
2003/11/26
《距离》
有人找你操
有人被别人操
如果只能说一个字
那就是
操
8英里
我只知道公里
里
米
厘米
和没有见过的微米
2003/12/10
《电子邮件》
一封信写在纸上
录入电脑的文本文档
从我的电子信箱
发往
你的电子信箱
一封信
没有信封，没有
邮票
没有投入街边的邮筒
几乎谈不上
是邮件
但它还是信
是一封我写给你的信
你会收到
你会收到吗
你会看吗
你会看到吗
在网吧
在寝室
在笔记本电脑上
在南方曲折破碎的海岸线
2003/12/14
《朗诵》
我盯着屏幕
我感觉
你在凌乱的网吧
朗诵，独白
你使用耳机麦克风
你使用普通话
你的诗句
此刻成为声音
还是诗
2003/7/13
《你》
1
你
俯在我的肩膀上
我抱着你
抚摸你的背
那一刻
阳光穿透了那条街
和槐树的叶子
在窗外
2
你的睫毛
一天天
长出来了
这么多天了
它们越长越长
今天
你在我身旁睡午觉
我看着你
黑色的睫毛真的长长了
在闭着的眼睑上
呈扇形
3
你
站在我的身上
踩着我
你的眼睛
望着对面的窗户
映出电脑屏保
移动着
你的黑色的瞳很大
眼白里没有蓝
黑瞳里
我看到我的头像
白色的墙
2003/7/20
《玩具》
我敲着你的玩具
管琴
发出声音
我使劲敲，看到凹痕
一会儿出现
一会儿消失
后来，才发现
是涂了漆的合金管
在转动
我敲破了漆
你不要把漆皮
吃到嘴里
2003/7/20
《医院》
这是你最先到来的地方
在到来之前
你在这里吸过氧
春天，杏树开花了
你也开始出花
再来到这里，那些荒草
成为开花的树
那些花朵落在地上
被风吹成一层
夏天的草坪是绿的
在那里
我死掉，我在等你平安的来到
这是另一座医院
在纳西人的地方
它的草坪也是绿的，还有
可以推动的病床
急性中毒的湖南人住好了院
我来到楼下抽烟
雨滴落下来
我在看这里的地图
人们在来来住住
医院，都是一样的
2003/7/20
《去散步》
去散步
你说
可以看到月亮
我不出门
我也看到了月亮
在去年通明的工地上
楼层增高了
塔吊的顶上
月亮
露出来
去年的月光里
粉尘和骨灰
和我
一起被月亮吸附
2003/7/20
《七星》
枯黄的草坪上
吸气
尘土和枯草青草混合的气
白天枯黄的草
夜里发芽的草
我们
坐在报纸上扶住酒瓶
看到七星
把它的勺柄向南方转去
2003/7/20
《骑自行车到洱海边》
自行车在洱海边
一拐
我就看到洱海的波
我看到洱海的波
随着下一阵风
它们
就会涌入眼眶
我看到洱海里的机船
轰响着
靠岸
我没有抚摸
洱海绿色的水
2003/5/12
《小李飞刀是个诗人》
翠湖里的天色暗下来
绿颜色的酒瓶里
酒
慢慢成为
越来越少的泡沫
你说
小李飞刀是个诗人
你穿着绿颜色的衣服
这时你用双臂
伸出了懒腰
200/5/13
《鸟》
我看到的
鸟
总是惊恐地飞走
总是从
没有站稳的树枝上
飞掉
我看到的鸟
总是
不让我看清
它的
羽毛和
背上的
花斑
2003/5/13
《打蚊子，混日子》
蚊子飞过来
也可能
是一只正在发育的
小苍蝇
拍死它
在鸟翅般张开的双手上
寻找
它的尸体
2003/5/19
《拨通一个号码》
拨出去一个号码
通了
挂掉了
我攥紧手机
我多想
它是一把匕首
可以灌顶
从我的头骨
2003/5/19
《看到一个名字》
躺着看一本旧诗选
看到一个藏族的名字
仔细一看是认识的名字
再一看还真是他
哈哈竟然是他
哈哈哈我见过他
哈哈哈哈他现在干报纸
哈哈哈哈哈也算一起喝过酒
哈哈哈哈哈哈他怎么在这本自荐代表作里
哈哈哈哈哈哈……
我躺着笑
越笑越发现
自己开心地笑大了声
2003/5/20
《猜照片》
在宿舍靠墙的
床边
一堆书里
什么什么拿出
《芙蓉》
二零零零年
第一期
上面的两张照片
印着同一个
名字：花枪
哪个是张稀稀
我和什么什么
猜照片
反复翻动那两页
纸
最后我说
听说
张稀稀是个帅哥
他在北京
这个天安门傍边的
肯定是他
什么什么
说嗯……后面
他还说了什么
我，已经忘了
2003/6/20
《沼泽》
一折一折的
蓝色波纹
是沼泽
一圈一圈褐色
的折线
是山
蓝色的变细的线
滑走了
那是河
它流向黄河
像你手腕的静脉
那是一张地图
在墙上
我只是看着
它左下角
2003/6/5
《旅程中重读一本书》
车窗大的风景
是积雪的
山野
坐着睡眠
书页是翻开的
有一阵
细小的雪粒
闪向雪地
车厢里
一个小女孩说
“火车走了
我们还在原来的地方
妈妈
你说这句话对吗？”
两听啤酒
旅程是有限的
秦岭和平原上的
雾
渗进窗里
沾湿
枯竭的笔尖
和指尖
2003/2/3
《旅程中重读一本书2》
桃园茶楼
来自扬州的小姐
在楼下
与老板娘聊天
二楼的包厢
旁边是一个
有榻榻米的包厢
画廊吧
射灯照着墙上的
油画人体
老式的木质桌椅
空空荡荡
服务员出去了
粗瓷的烟灰缸
是心形的
我插上烟头
捧住茶杯取暖
2003/2/12
作者：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