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潜自选诗集
爱人如深山花树
王阳明《传习录》有一则游南镇：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物。如此花树在深
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
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求学时在图书馆翻过传习录，掠眼而过，不求甚解。后来在徐梵澄的
《陆王学述》（上海远东版）教言摘抄中又见时，颇觉一震。再后来一本
谁的《联想与印证》（东方版）偏偏也选它作题记，读时竟呆住了，因为
那时有着暧昧的感情的，乃录之情书中：
“天下无心外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此亦
我欲问者。先生答得好，“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
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可并不能
解了我的疑惑。
我想的是，“你若爱惜此花，当任其在深山中自开自落，莫去扰她，
当令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但是，从花树之眼来看待，若其然，“当置汝爱惜之心何地？----你
未见我时，我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既见我，若于汝心无甚相关，何来此问？”
爱人并坐在床上，从我的《王阳明全集》找出这则语录，怪声怪气地
念将起来。我想着信中最后的结尾，
“此花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你若爱惜此花，你当化身另一枝花树，亦在
深山中同开同落。但是，我已沾惹了俗世的尘埃，我可以作得到吗？”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和胸膛，蛇蝎一样的勾魂摄魄。我
们更象海底两尾孤独的游鱼，堕落向深深的暗处，全不知人世的一切善良
与罪恶。
附旧作： 相 濡
你鱼的呼吸响在耳畔
你的长发如柔软的水草
海的上面是深蓝的夜空
我们栖在海底的陆上
海底的世界和海外面一样
我们游吧 游呵
游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让我们相濡 以沫
星 辰
.
灯火熄灭了，我们的距离
象夜空两颗寂寂的星辰
守侯着黎明，晨光中消隐
彼此听不到心跳与呼吸
.
前程有多远？我们曾共同
跋涉登临过，你终于倦了
水对岩石说，我终于倦了
醒的梦里我们两手空空
.
眼见得众人疯狂地舞蹈
呼喊着行往末日的旅途
嘈嘈纷纷如美丽的星雨
许个心愿吧，当流星闪耀
.
我爱你双手合十的样子
天快亮了，我们一起消失
槐叶（14行）
.
素材：少年/少女采摘了一串槐树叶，随意夹在一本书里。多年以后，
他/她翻开了它。叶子片片的脱落了，每一个都很完整，还有
很残很淡的一点香气。
题目：槐 叶
正文：
.
记忆划过每一片叶子上的
雨水风声或者晨曦的影子
打开了，如开开久闭的窗的
你的手掌读着光阴的笺释
.
我静静地装点那时的春天
你的羞怯闪躲飞鸟的视野
偷听来的那些欢喜与呢喃
不曾告诉停驻的任何蝴蝶
.
以及游蜂。我在时间里沉默
你的秘密已变得薄如蝉衣
一阵风来，会吹得杳无踪影
.
象人类常说的轻率的允诺
我用一生保守，不知道过时
也不担当哪怕丝毫的虚名
.
.
.
韵式：ABAB/CDCD/EFG/EFG 其中A韵为阴韵
01 怀念1989.11.09 09 飘散1994.11.20
02 青春1989.10.18 10 安息1995.04.03
03 前程1989.11.17 11 相濡1995.09.29
04 明镜1989.11.28 12 献诗1996.08.29
05 轮廓1989.12.05 13 清水1996.10.12
06 弦音1990.04.16 14 断章1995.09.09
07 风雨1990.10.20 15 花灵1998.11.09
01怀念
这光线水一样的轻柔
隔几而坐如隔水相望了
我们的眼中是静止的荒原
彼此且收获孤冷的沧桑年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纵有蝴蝶飞越 入你的双瞳
北雁亦唳叹心田之遍铺黄叶
你保持最初的沉吟
月下的嘘唏似飘零的落花片片
陈旧的感觉遂点滴地沉淀着
我们就这样坐着 听
秋风细数过去残缺的好日子
1989.11.09
02青春
叶落的日子想起另一个季节
旧时的心情如同飞花飘洒
都说是年年柳色扬手之间
疏叶的窗扉掩住蔷薇之昔
记忆无须霜月之装饰
林之隅且坐听萧萧
马蹄已失散于西风古道了
若有无色花翩翩流坠
说分开的手是温柔的凋零
说褪色的秋水和空谷足音
该知道狂歌低语都是徒然
最美丽的光景我们虚耗着青春！
1989.10.18
03前程
你在雾中行了多远
直觉的风错摇落且堆砌
你的前程
再没有欢颜笑语的故事
依旧的斜阳
温暖的散出老去的寂寞
冬天快要到了
想要喝什么酒呵你
两只杯子倨傲地立着
冷的剩酒饮下
仿佛你叹:
忍把浮名换了
枉费许多心思，你
做不成春花好梦
1989.11.17
04明镜
你鱼似的影我收藏起
夜夜凝思你蔷薇残语
你不懂你的微笑
我明察秋毫
品评你的微笑或忧郁
你如水之花
缘何我有了沁凉的寂默呢
呼吸不动窗外之风铃
我乃明镜该没有心情
1989.11.28
05轮廓
想你曾静坐如雕塑
窗外有黯然的风景
追求是你盈盈双睛
为谁梦中的点缀呢
醒来说另一种心情
看檐下凋零的蛛网
清新的柳色的早晨
记取空天的轮廓么
1989.12.05
06弦音
若有一记孤独的弦音蓦然
滞留在老旧的那支歌里
转折的路之初或路之末
所有负于斜阳雁背的叹息
已没有昨秋之叶供我取暖
忘却了藤蔓如何爬上夏日的小窗
蜗牛的银迹不断亦悄无声响
忡忡的夜半且梦回千里吧
憩息于一点静的关心或灰心
不见时间休止明日盛开的晨
1990.04.16
07风雨
转头时风雨联袂而来
怎生回覆你轻轻的扬手
说曾经美丽如虹的日子罢
俯仰间又已叶落成秋了
尚念及你面上的浅笑昙花
或幽幽谈吐你冰雪的心事
自此一林枫叶为你血红
却构作稍稍驻足的风迹了
心笺以沉默一一缀起
蜡炬乃木然而立
唱一些老歌，想一些旧梦
看风前的影子竟飘摇如雨
1990.10.20
08琴房
十指灵动于黑键与白键
无一丝琴音如水泻云起
黑鸦之发与皓月的容颜
人自怡然任清风的拂吹
莫去涂一幅斑斓的风景
如张开的蝶翼翩翩若举
花间觅一方清净的归宿
终成了浊世美丽的标本
如置身阗寂荒芜的庄园
蜷伏于你的空旷的琴房
梦象一只猫踩掠过琴键
触及你的指尖似水冰凉
1994.04.10
09飘散
我梦见我散开自己的灰尘
它随风而起象无碍的轻烟
我梦见灰尘在阳光里升沉
告别地面没有丝毫的牵连
我悲哀的形像永逝于人流
惟遗下名字与衣冠的坟墓
我梦见你满携着鲜花美酒
来此墓园说些无关的言语
你柔软的声音再无法感谢
此时我向彼岸漂游并远离
故而你的忏悔将绝无回响
若世界的冬天纷扬起飞雪
沟通天地我将缓缓地归回
停在石碑花丛和你的发上
1994.11.20
10安息
请来安排一次我的天葬
让僵瘦的躯体仰面青天
在这高高的山崖的祭坛
守候着鹰们呼响的翅膀
归终惟余剩千年的沉寂
雨露之滋育生不出苔绿
直到野风吹起了这颅骨
飘落栖止于菁菁的谷地
愿我不致惊吓了安详的草儿
隔绝尘嚣之地从无牧人经过
且请收拾好其它零乱的骨头
带它们去抛洒在远方的河流
1995.04.03
11相濡
你鱼的呼吸响在耳畔
你的长发如柔软的水草
海的上面是深蓝的夜空
我们栖在海底的陆上
海底的世界和海外面一样
我们游吧 游呵
游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让我们相濡 以沫
1995.09.29
12献诗
我要取了灵魂的花，给你
在无人的夜晚，寄你这棵
胜于所有的美丽的花朵
把它折叠成水一样的形体
当你步于冬日寒冷的原野
触目是枯干荒涩的原野
展开了它，象展开一只蝴蝶
它就会飞，飞遍你所有的空间
然后回来，栖在你小小的手心
它以胜于玫瑰的玫瑰的颜色
暖你冰凉的手指和手掌
直到令你的手感觉灼伤
这时你不要惊慌，不要抛弃
把它折起，折成水一样的形体
1996.08.29
13清水
你清水的声音在喑哑的夜晚
浮现，远远地吟唱着秋天。
心上的叶子纷纷落下，
我用它们沏一壶好茶。
你的声音溶在茶水里，
你的声音化在香烟里，
你的声音在我的心上生长，
开出一支清水的花来!
这清水的花朵在冷峻的夜晚
绽开，如菊花淡淡的容颜
浮现，远远地吟唱着秋天，
你的声音在我的心上生长。
1996.10.12
14断章
我不知道是为啥总不停咳嗽，
咳得阵阵心痛说不出的难受。
我想我是老了已到风烛残年，
这样咳咳能咳过漫长的冬天?
初冬时节我曾在森林的深处，
寻访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冰湖。
我守候着雪落在这冰湖之畔，
好让我开始去琢磨一口冰剑。
兴许是那时终于落下了病根，
这算得什么比起最后的完成?
我塑起一尊雪人伫立在窗外，
怀握着冰剑保持远古的姿态。
他是我的孩子我精华的象征，
他骄傲地注视我孱弱的余生。
且燃起我的炉火摇起老摇椅，
孩子听我读给你一部战争史。
书中记载那一场秘密的战争，
无人得见亦无半点踪迹留存。
一梦之间发生在西北的边塞，
只留得一座空城风扬的尘埃。
谣言传唱道从天而降的神灵，
.......
1995
15花灵
我携了一个四季而来,穿过
那些纯净和芬芳的往事
呈放于你,我是经年的玫瑰
我面色凝重,疲累而堕落
你曾施与我深情的水露
留下比鲜花更奇美的笑影
我曾迷醉的那些软语叮咛
如天籁一般再无闻吐诉
我的魂灵会象音乐般环绕
在你生命的每一个奇迹
和所有心事淡泊的日子
渴想某个未来会紧紧拥抱
即或天崩地裂,风起云涌
我们也别无所动
1998.11.09
后记
这里差不多是我成年以来的所有的诗。从17岁到25岁，时间跨度8年。其
中有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矫揉之作，也有近年来深思与铭心的记录。
生命中的事可重可轻；故而对人对己，渐是能宽处且宽容。重，轻中之重与
重中之重，均非芸芸中能感知的。所以能否承受，不是思索或诗能解决的问题。
也许这会是我越写越少的缘由之一。更大的缘由也许是自己越来越懒。
是聊为记。
1997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