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幻觉
(我在街上看见,在深夜亮灯的小店里,有无数阴影
聚集着。这些在白天走进去的人们丢下的东西,将
为世界留下沉寂......)
街上的人消失了——
只留下阴影朝我走来——
“你饿了?
你饿了?”
在水的第五弦上
你该离这儿很远
沉默——
“我是你的女人和你的孩子
我是你的房东和你的身份证
我是你的杀和你的陷阱
我是你的卦和你的砖头
我是你的乌和你的漂流
我是你的坟和你的死尸
我是你的贼和你的国徽
我是你的冷和你的粮库”
离我朝北
阴影流出了血
离我朝北
阴影是我的伤口
阴影走进我的躯体
扭开隔壁门上的锁
背走了一些脸,一些手
和一个弹琴的拨子,一台录音机
和我的内裤,还有我的袜子
阴影走进我的躯体
背走了一些阴影
朝街上窜去
我在街上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旋转——
幻觉告诉我
阴影被缠在世人的腰上
青黄赤白黑
这是所有的人们
幻觉使我清楚
阴影被背在世人的背上
阴影被挂在世人的脸上
用阴影说话,他们
只用阴影,说——
那么,喘息着
停止在垂死的星焰上的足痕
沿着高粱的忧郁
沿着痉挛的黑草
还我普通的性格
还我善良的权利
“你逃不了——
你逃不了——
我就是你的身体。”
我对着阴影怒吼
幻觉抚摸着我的头颅
我发现你们的眼珠
布满深灰的行走
阴影被风贴在了墙上
象一只蜈蚣一动不动
但我走进了一条胡同
阴影跟了上来——
我从身上卸下了泥土和丰收的午后
打谷场上匆忙的乡亲
我重新装上了世界的血,万物的阴影和
城市拥挤的胡同
我看见真实的幻觉他使我丧失了泣哭
这些阴影埋进了我的内脏
我被这些阴影埋葬着
它们有龙的,蛇的,有北京市北郊的居民区
有巨型的空场,麻雀的老鼠的和猴子的
拖鞋,甚至有一个叫渣巴的黑蛆,甚至
有一个叫尾巴的白蛆,甚至有一个叫刘革命
的人,甚至有纽约,尼日利亚和太阳的
背影,粗糙的沙漠,沙漠般的婊子
钟楼上的遥控器
甚至有一位婴儿尚未长出的牙齿
游动着,你的,他的——
“进来,进来——
这儿没有门,也没有窗户。”
一群阴影在台阶上坐着
他们朝我喊叫
我被另一群阴影推进了阴影堆
我被另一群阴影推进了枪膛
我被另一群黑影逼进了三条黑影搭成的门中
现在——
我巢于阴影的深林
宇宙里漂浮着脸的阴影
我看见了一个孩子
我看见在掩没将至之处
沙漠停止在饮血者的嘴中
他锤击在煎熬之城的中心
我看见——
那个孩子被阴影吃了
他们扭动着
他们没有重量
却使你的心在流血
幻觉是我逃离阴影的唯一道路
因为幻觉是我的圈套
幻觉是我的老二
一只袋鼠张开了袋囊
装走了我眼眶里的荒原
一个跛子朝我走来
他是我的中学老师
他的手依旧象一座医院一样坚持着
嘴里不住地向外吐着唾沫、针剂
阿斯匹林......
他朝我走来
爬进我的躯体
消失在我的眼眶深处——
现在,我象神一样坐在黑夜的街上
被一团长短不一的阴影围拢着
我看见一位市长在我的胯下窜动着朝前拥挤
我看见一些没有舌头的人
他们的耳朵里流出了脓
我看见一座婴儿之城
他们的奶汁被铁锁纠缠着
一些在土地的滚雷中播种的人们在醒来的时候
手里的馒头早已干枯
一些比鲜血更黑暗的人
他们迅速翻找着我的肩胛
取走了一个秋天留下的爪子
现在——
这些人朝我挤压
穿越了我的身体
在我的身后留下了虚无
有两名警察迅速渗进了我的脚丫
我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
被风吹送着
迎面而来的阴影
有些象手淫一样
有些比蚂蚁的生殖器还要精巧的女人的阴影
假装成潮湿的生铁
同一座恒星第三次坠入我的发丛
不经意照亮了那些阴影
看到他们比零更加愚蠢
那些溃烂的云层上跌下的喧嚣之毒
他们象谎言一样窜动着头上的耳朵
他们用苍白挤进肺里发出了精子的合唱
一些阴影象磨剪子的铁板声
象铁锨摩擦着砂石
象一些扭秧歌的话筒留下的鸡
“这刀是给我们磨的吗?”谁在问——
“红红是昨夜来的月经?”
“又怀上了。”“人就是一条皮带......"
喂,他们无非是想笼罩在脚下的大地之上
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在他们的脖子上
当我用力扔掉我脚丫子里的两个人物
我不断朝前奔走 奔走棗
他们穿越了我的躯体
不断被留在我的身后
他们不断被——
留在我的身后
对于阴影来说——
我是那样地危险——
因为我把他给看穿了——
太阳开出黑色的鲜花
这些鲜花在空中开败落下成为夜幕
夜幕下的公路上围拢着一座水塔
我歪斜地朝着水塔的方向走动——
在上个学期你八点上课学习人体解剖
但是在看电影时你知不知道你的电话被谁改了
在通向波兰和通向一个面具厂的路上
他夹烟的手拿起了一片面包上一个女人突然的尖笑
我在一根头发里看到了两把椅子遭强奸的样子
十五个小时以后你拎着暖水瓶来到了法国
一只黄蜂呢
那盒讲价的康师傅大碗面......
当一个人长在一个人的身上
另一个人从他的牙齿里探出头来
还有两个人从他的肛门里长出来——
长出来——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自由里长出来了——
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钱袋里长出来了——
一个人从一个文明的空虚里长出来——
一个人从一个国家的计划里长出来了——
一个人从一个历史的尴尬里长出来了——
一个人从一个城市的马桶里长出来——
一个人从一个时代的狐臭里长出来——
一个人从一个世纪的茫然里长出来了——
阴影——
二十一世纪一台命运的复印机
阴影——
二十一世纪全人类的行李.....
......天要亮了.....
整整一夜我穿越着这个城市
整整一夜我穿越着这个时代
整整一夜我穿越着这个文明
整整一夜我穿越着这个世纪
——我终于倒进了路边的壕沟——
天亮了——
我睁开眼
看见无数阴影围着我观看
发出“嗡嗡..."的声音
我爬起身
他们蓦地转动了起来
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
携带出沉重的恐惧的污垢
在这股肮脏的涡流的最底层
我撕裂成茫茫的黑夜
就象幻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