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一把椅子在下午》
你当时坐在，竹藤椅子上
就是圆弧形扶手
的那把椅子
你在午后的阳光下看书
看澳大利亚 或者
北美土著的生活
风，把你的一根头发吹来
吹到我的脸上
我端详着它
就好象看着，春天里的一种植物
我记得当时，我很瘦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我的影子，遮住了
你的影子
有些下午人注定需要情绪不高
这你知道，就好象那个下午
我喝了一杯凉开水
弹断了一根琴弦，并且
抽了五根星湖牌香烟
而时间就在光影中缓慢运动
三点到四点
你抬了一下头
有一只蝴蝶从窗前飞过
那时候我看见你抬头
仿佛皮影戏中的
曼妙舞蹈
你的手里攥着音乐，你说
看，一个无聊的下午
就这样飞过去了
那个下午，你坐在竹藤椅子上
就是圆弧形扶手
的那把椅子
当无数个下午终于那样过去
那把椅子，还有我们
也悄悄地变成了过去
2001/2/28于珞珈山
《和镇长儿子的那条狗一样》
1
这是肯定的
至少在今天夜晚
雪象狗一样地在小镇上游荡
那么我不喝了，我可以肯定的说
喝多了，我一定会生个傻儿子的
2
湘北
小山岗低矮的就象
你的乳房
汉子们走路不会抬头
嫂子们做爱不敢喊叫
生活，平淡的就象
雪中的狗，在黑夜里
嗅来嗅去
3
寂寞的不仅仅我一个
镇长儿子的那条狗在冬雪之夜
私奔了
我宁愿这样地理解它的失踪
柴房是横的，墙角那盏多年未用的灯座
异常安静
寂寞看来不仅仅我一个
起码镇长儿子的那条老黄狗
和我一样
4
我在小旅馆里
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第一节，伸展运动--
但是突然的敲门声
打断了我的节奏
我很想打开门看看
我很想
打开门看看
5
还有，认识我的人吗
这些年来
我不长脑子不长个子
还有，认识我的人吗
乡亲们呐，磕着瓜子
微笑地看着我穿过小镇，就好象
看着一条回家的狗
那么自然
6
有了纸烟，并不是说
爷爷的水烟袋就没有人用了
或许生活的意义就在于怀念那些
远去的日子，比方说
隔壁阿良的情况去了南方
喝酒的夜晚
他红着眼睛告诉我
那个婆娘
真他妈的能干
7
什么时候走
我怎么知道
窗口的红辣椒也不知道
脚盆不知道
床单不知道
我没有抽完的烟屁股也不知道
你知道？如果明天
你不挽留我了
等我上完最后一次厕所以后
我就走
《四川的歌》
1
坐在脚盆里的诗人
学会了游泳
在进入四川省的那一瞬间
我感觉 我
真的进入了她
2
茶馆里
坐着思想者
关于 如何张开蝴蝶的翅膀
只有他知道
那个手机号码
和雨衣放在了一起
3
对一只鹳说话 在庙里
是不是很色情的暗示？
和尚其实不会
唱歌
打鼓也打得不好
4
诗歌和山水画的关系
到了盆地
就明白了
我的回忆是阵痛
需要一颗
阿司匹林
5
两个暧昧的韵脚
躲在阁楼上
平仄起伏
6
我同意一切虚构的事情
主要是因为
他们建立在
生活之上
《一九八九年东直门的一场大雪》
那年我在东直门
遇见一场大雪
我透过玻璃窗
看见你小心地穿过长街
那雪下的悄无声息
下的走廊里只有老鼠的脚步
那时我正在背诵叶慈
二十三本书和我一样的躺在床上
在九点三刻时针突然一跳
我看见你戴着围巾走进大楼
分飞的雪花仿佛漫天的传单口号
你看见我你拍拍肩头的雪你说
天，怎么冷的这么快呢？
其实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
年年下雪
天空和铁轨都被冻伤了
你看着台灯说，天安门可真静啊
那时候整个城市
都很安静
我们仿佛听见有列火车从胸口开出
被子弹追赶着
就在我放下书本
你解开围巾的时候
我听着你的自言自语
喝着廉价茶叶
六月天的回忆被我们关在房间以外
灯光不好，
我们在晚间新闻结束以后
无所事事，度日如年
后来我们就坐在那张行军床上
我们抽烟，做爱，一声不吭
一直到我的九寸电视下起了雪花
我的叶慈枕在你的腰间
起了微微的红印子
我们在黎明到来之前
象狗一样蜷伏着，拥抱着
在大雪停止的那一瞬间，比如今夜
下着那年没有下完的大雪
而我却和另一个女人
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起风了》
那天黄昏一阵风突然刮起
朵朵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
鸟群象落叶一般地
四散飞开
她的那座巨大的城市
在黄昏的时候
坐在此起彼伏的电话铃中
那时候她的同事都已离开
在夜晚到来之前
一阵风突然刮起
她有半首诗歌，躺在纸上
朵朵是个忧伤而又妩媚的女人
起风了
双阳支路堵车了
没有一个人知道
朵朵在想什么
《关于蒲圻》
油菜花寂静地开放，天色也发黄
这是春天，岁月悠长
我寄居在京广线上的蒲圻小城
北边是咸宁，南边是岳阳
油菜花开的寂静
从眼前开向远方
这是春天，天色发黄
城市和城市相隔很远
你在月台上接我，穿着灰色雨衣
来回走动，神色安详
你知道火车开来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时候，风也停止歌唱，水面宽广平静
你接过我的行李，你说起死亡
十年了，你小子，头发也要掉光了
于是天上的云朵开始移动
阴影过来，遮住了光
月台上除了你我
还有一只鸟，两个大喇叭，以及
一匹很瘦的羊
你点上一棵烟卷，递给我，动作缓慢
仿佛十年以前，珞珈山上，也是这样
也是这样，你对我说，天色开始发黄
这时候我一抬头，是下午三点
我看见远处，有人从楼顶跳下
姿态优美，风就突然刮了起来，是下午三点
有风筝，在空中一荡，坠落
而你却大步走在前面，提着行李低着头
一无所知，神色安详
2001/3/22于珞珈山
《日记》
题记：最后一天。。。。。。。
一九八九年春天，无雨，小风
火车在睡梦中，奔跑
北京，是一首歌曲，无伴奏的
童声在夜里飞
太阳，还未从东方升起
呐喊无声
人海茫茫
星光下，睡满了青年
那一个黎明，静悄悄
你说起理想，说起丰台以外
油菜花正黄
说起大二的姑娘，黑发长长
但我的珍珠牌香烟，抽完了
但我单薄的衣衫，挡不住夜里的寒
岁月啊岁月，让我们忍痛
忍痛啊忍痛，让我们仓皇
我们就象一群乌鸦，乘着黑夜，飞离城市
我们就象一滴血，乘着黑夜，离开了
祖国的心脏
2001/4/17于珞珈山
《阿琪婆婆》
四月即将过去，春雨还没有下
五月就站在楼梯板上，准备敲门
春天是栓在木桩上的马
焦躁地打着喷嚏
东张西望，无所事事
它所不知道的，是生活的秘密，是坐在
正午阳光下的阿琪婆婆，盘着腿微笑
想念从前
刚苏醒的蚂蚁们，从椽木中飞出
晶莹的翅膀，闪闪忽忽
岁月就挂在阿琪婆婆，黑而亮的袖口上
暗暗的花纹
仿佛曾经的誓言
在阁楼外飘
年纪来了，就象季节的转换无法阻挡
阿琪婆婆，什么都不敢想了
不敢想插在绷子上的绣花针
是否还在颤抖
不敢想兰色的天空下面
白蝴蝶还在飞过橡树林
不敢想戴着花头巾的日子
消磨过的日子，如今只能够
远远地张望
就在午后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她不敢想
男人躲在油菜地里
把女人一把掀翻
2001/4/17/于珞珈山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我的马，累了
我出门，想去镇上
换酒回来
阳光落下
仿佛雪花一般的阳光
落进我的黑发里
我的马累了
我徒步走去镇上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组诗）》
１
那时候
我们什么都没有
伏在窗台上
我们什么都不说
食堂前
贴满了宣言
我们侧耳倾听
人群的脚步声
我想了想
春天的北京
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２
擦肩而过的岁月
仿佛低飞的云
四下无人
吉他背靠墙角
十二品的泛音
叹息着说
张开你的舌苔
或且，空空荡荡
３
是的，天总是蓝
我走在人群里
落满灰尘
灰鸽子躺在
琉璃瓦的屋顶
他张望着，夕阳西下
所有的旗帜全都卷起
夕阳西下，脚步轻轻
只有口号和标语
摔在柏油路上
一声不吭
４
课桌躲在椅子背后
黑板无言
粉笔摇晃着走路
我的团员证
张开怀抱
胸口满是油污
５
去北方
我一无所有
只有泪
汽笛长鸣
沿着铁轨奔跑
我遗失了我自己
虽然
我从没有对你说起过
６
其实
我说不说
你都知道
那时候，我喉咙嘶哑
神色黯淡
我学会了许多歌曲
我学会了抽烟，喝酒，作爱
还有写诗
７
蝴蝶，是自由的
起码他属于他自己
我在初夏来临的那个夜晚
这么想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是如何
意外死亡的呢？
我坐在冰凉的大理石上
广场静悄悄
我这么想
８
天，从南边亮起来
你知道吗？
我五天没有洗脸了
我看着天空
万里无云
如同我的悲哀
这是别人对我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
他放了一只风筝
又放了一只
天空中
飘满了风筝
９
把校徽别在胸口
我怀揣着向往
信誓旦旦
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偷偷地为我
泪流满面
１０
那一年的夜，好凉
千百展旌旗
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歌声，犹如号角
天安门，他的眼神
点燃了我
仿佛一把野火
在无草的荒原里
也会熊熊燃烧
１１
公共汽车横在路口
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我路过他
我不敢回头
１２
别说我年少
我气盛，我一无所有
天空巨大无比
朵朵云，微笑着
抚摸我的额头
熠熠生辉
１３
是左边的声音大
还是
右边的声音大呢
我迷茫地站在中间
左顾右盼
欲走还留
１４
幸福，只是一种传说
宛如大江东去
有一些情感
在逆水行舟
没有沉淀的情感
脆如沙器
等待着浪花
一冲就垮
岁月没有痕迹
好象思念，我说
思念只是我生命中的
一个片段
１５
没有留下一首诗
没有说过一句话
月亮黑着脸
陌生人顺着街角走
我们在十字路口相遇
我们谈上几句
不着边际的话语
１６
不要以为
蒙住了眼睛就看不见
不要以为
堵住了耳朵就听不见
你低低的吟唱
你的人民
低低的吟唱
１７
我看见了什么
都不能让我相信
远方，只有山冈
有许多人
翻过了一座山
然后
又翻过了另一座山
１８
那一天
广播电台里说，广场
已经是第五天了
有一面黄色的大旗
瑟缩在风中
你其实知道
这就是命运
你把心
扔进了护城河里
沉入河底吧
你的青春，还有我的
他们来去匆匆
１９
骚动的季节已过
只剩下长安街旁的小巷
弯弯曲曲
象我们的故事一样
弯弯曲曲
落幕以后的戏剧
无人喝彩
想起来，在阳光失调的日子里
我掩面哭泣
２０
再没有什么事情
是可以永远坚持的了
２１
一群人，又一群人
找不着北
迷茫的那一瞬间
只留在了记忆里
我不敢出声
四下里空空荡荡
轰轰做响的
是石头，是风
争辩的声音
２２
所有的故事都一哄而散
各自安身
去续写他们暧昧的下集
２３
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夜
广场无人
只有振臂的纪念碑还在
还有风
目睹了一切
２４
上北下南
我们永远擦肩而过
有些事情，我相信
是我们无法左右的
我发誓对于你
我一定守口如瓶
我会将你变成花朵，变成我
一辈子的秘密
２５
除非时光倒流
除非落发
除非蔷薇花偷看了
我的墓志铭
那么我绝不出卖
我的青春
２６
能让我失去晚节的东西
一定是让我
不可抗拒的东西
在人群里
我只是沙
我总是记得别人遗忘的事情
我总是遗忘别人记得的事情
２７
涉水，我弃舟会你
十年一觉
天空沉寂
我想不出我当年的理由
我弃舟会你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我想起你
我弃舟会你
（２００１．２．２７于珞珈山 ）
作者：小引